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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到了众人的痛处,众人原倒是在心里同情秀娟的,听秀娟这么说,便收回同情了,都想撇清自己,就七嘴八舌骂起了秀娟。蕊芳心中最虚,骂得便最凶。南如琳注意到,蕊芳骂秀娟时,眼光还偷偷向郝老头子脸孔上瞅。

  郝老头子大约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老头子的每一次家法审判都是在这种气氛效果中开始的。

  老头子挥挥手,让大太太郝柯氏拿出妻妾功过簿,作为诉方宣布六太太秀娟历史和现实的罪过。根据郝柯氏的总结,秀娟的罪过共有十条:通奸淫荡,居傲不礼,私取家物,酗酒滋事等等。郝柯氏宣布完,郝老头子便让大家议判。众姨太太们异口同声说秀娟不可再留,郝老头子这才让章副官长明确地判了秀娟个枪毙。

  秀娟虽说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听到这判决还是呆了,拼命向郝老头子面前挣着,哭喊着:“你……你不能这么狠心,我们终究……终究夫妻一场,就……就是不念我,也得念着我给你生过三个闺女呀!”又朝众姨太太喊:“姐妹们,你……你们给我求个情,只要让我活下去,我……我就是给你们做牛做马也……也情愿……”

  秀娟的样子真是凄惨,南如琳和众姨太太们都在秀娟身上看到了自己。一时间,南如琳竟也觉着自己被捆绑了,就要和秀娟一起挨枪毙。这念头一出现,目光便再不敢往秀娟身上落,只瞅着自己脚下的青砖地发愣。

  倒是素常最受气的二太太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怯怯地对老头子说:“念……念六太太是……是初犯,就……就饶她这一回吧!”

  南如琳也希望郝老头子能发发善心,可郝老头子却没发,竟像没听见二太太的话一样,把拉开了保险的左轮手枪交给了章副官长,叹息似的说了句:“执行吧,就在院子里!”

  章副官长一挥手,上来了七八个兵,把秀娟和关麻子一起拖走了。片刻,枪声便响了起来,先是点射,后是连发,总计怕有十好几枪。枪声响起时,南如琳看到郝老头子眼角挂上了泪花——不知是为了非杀不可的秀娟,还是为了当初为秀娟而失去的鄣歧。

  后来,郝柯氏还想让其他犯禁的姨太太再尝尝家法的,正准备宣布八姨太私自宴客的罪过,郝老头子却拦下了,说是比起六太太秀娟犯下的弥天大罪,这都是小事,下次不犯也就算了。

  郝柯氏说:“这不行,家法就是家法,不能就这么算了。”

  郝老头子脸一拉,“我说算了就算了,要你啰嗦啥!”

  郝柯氏不敢吭气了。

  郝老头子让大家各自回房,自己和郝柯氏却坐着没动——老头子还要开始第二轮家法审判,审自己不争气的儿女们。南如琳知道,老头子不在家这阵子,家里可是出了不少事。二少爷德贵自作主张把江南一块地给偷卖了;四少爷德忠更绝,打着老头子的旗号贩大烟,在江北小郝的地盘上被堵住了;自然还少不了每回都要吃家法的七少爷德贤,七少爷的大烟是越抽越凶了。南如琳听说,七少爷烟枪一端,一次能吃两钱半……

  南如琳和众姨太太们走到院中,正迎着老师爷金先生过来。金先生身边是几个已成人的少爷小姐,身后是男男女女一大帮娃儿,共计多少,都叫啥名,南如琳来了一年多,仍未弄清,南如琳看见七少爷德贤走过她们面前时,可怜巴巴地拉住了他娘——四太太的手,四太太眼泪汪汪地对德贤交待了几句什么。

  四太太向七少爷交待了些啥,南如琳却没听清,也没想去听,南如琳那当儿仍是惊魂未定,老想着披头散发的六太太秀娟。

  §第三章

  到底年岁大了,精力不济,在铁甲汽车里颠了一天,又把不能不处理的家事处理完,郝老将军疲惫不堪连晚饭吃得都没滋没味。吃晚饭时气氛仍是压抑,郝老将军因着累,不想多说话;妻妾儿女们因着怕,不敢多说话,便都默默吃。郝老将军放下筷子时,没吃完的人也都放下了筷子。

  然而,放下筷子时,郝老将军的自信心却恢复了。看着满堂顺从的妻妾儿女,觉着自己仍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举足轻重的人物责任大,总要受累——总要。郝老将军这么一想,脸上便有了笑模样,极是和气地要厨房额外再加两个菜,让妻妾儿女们继续慢慢吃,自己托着大烟斗先退下了。

  郝柯氏追到外面的回廊问:“老爷今晚在哪歇?”

  郝老将军说:“在十太太房间吧。”停了一下,又说:“她正病着,怪让人心疼的。”

  郝柯氏抱怨道:“我不是给你说过了么?她的病是装的,你还这么宠她。再宠下去只怕她也会变成秀娟的!”

  郝老将军没做声,只默默抽烟。

  郝柯氏又问:“电话机要挪到十太太房里去么?”

  郝老将军点点头说:“你别忙了,就让章副官长派人去办。”

  郝柯氏没再说什么,转身又进了饭堂,去吃郝老将军赏赐的加菜。

  郝老将军顺着回廊,走到了二进院里。

  是一个很好的夜晚,星光满天,闪闪烁烁;月亮大而圆,周围有好看的月晕。星月辉映下的院落很亮,四处白生生的,不大像夜晚,倒像个天光即白的黎明。院子里的一切都看得清——只是没啥好看的,原来满院子的花木,如今大都枯的枯了,死的死了,月光映着的竟是满目凄凉,一片败相。

  郝老将军因此便有了气,认定六太太秀娟是死有余辜的。根据他给妻妾们的分工,管花木的正是六太太秀娟,这破货只知和那关麻子乱搞,正事都不干了。尤为可恨的是,还贱到了极点,这么多好男人不搞,专和拉车的关麻子搞,有意丢他的脸,他不把她毙了真没道理。

  信步走着,又想到,这么好的月夜,郝宝川的安国军该不会发起夜袭吧?还有反叛的新二师,会不会蠢动呢?刘安杰嘴上说得好听,不忍战火蔓延,祸及百姓,实际想的怕是另立旗号吧?五年前是郝宝川闹独立,四年前是吕定邦闹独立,眼下又轮到了刘安杰,他的势力地盘就这么一点点给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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