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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马达吞吞吐吐说:“裴书记、于书记那里,我……我也送了。于书记对……对我很关心,还给我介绍了个教授读硕士呢,就是省财经大学的汤必成教授!”

  赵安邦讥讽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省著名的经济学家,博士生导师,华北同志就是他的高徒嘛!”他看着马达笑了,“老马,这么说来,我以后得称你马老师了?好,马老师,你就跟汤教授好好学习吧,学了啥高招,别忘了也教教我!”

  马达觉出了味道不对,“赵省长,你别讽刺我嘛,别说你是学士,你就是没文凭,我也服你!就冲着你能把钱胖子这种隐藏很深的腐败分子挖出来,我就服!”

  赵安邦把脸一虎,故意问:“怎么?你就不服华北同志这个博士啊?”

  马达了—下,连连点头说:“哦,服,服,也……也服,也服!”

  赵安邦“哼”了一声,“那是,官比你大的,你都服,官大水平高一嘛!”

  马达却正经起来,“赵省长,这你可说错了!我服于书记的原则性,不服他的水平!你看钱惠人这事闹的,调查方向—错再错,害得我们也跟着他出洋相!”

  赵安邦道:“这事别说了,我真希望是我搞错了,真不愿看到这种结果啊!”

  完全是因为昔日的感情,赵安邦最终还是答应帮马达看论文。答应的同时就想说,不管这篇论文写得多好,他也不会在最后拍板时投下自己这一票:—个接近五十四岁的文山老同志,再回文山当市长是很不合适的,不利于文山局面的开拓。然而,话到嘴边却没说,原则要讲,策略也要讲,在这—点上他得学学裴一弘。

  马达却有了底气,似乎看到了重回文山的希望,告别时,再三向赵安邦表示说,自己起码比田封义强,只要能闯过公开选拔这一关,肯定会在文山创造—个经济奇迹!还说,如果当年他也像钱惠人一样调到宁川,也许已经把奇迹创造出来了。

  赵安邦不好多说,把马达送到院门外,握了几次手,好歹把这位同志打发走了。

  站在共和道八号门口,看着马达上车远去,赵安邦又想起了钱惠人:

  其实他真不该把钱惠人从文山调到宁川,甚至不该支持他分地!从一九八六年三月的那个傍晚,他带着两瓶沪州老窖,骑着自行车赶往钱家谈分地开始,—个错误就铸成了。

  心头一酸,泪水模糊了赵安邦的双眼,夜幕下的共和道变得一片恍惚。

  这时,身后响起了夫人刘艳的声音,“安邦,电话,省政府值班室的!”

  赵安邦一怔,这才从沉思中醒来,缓缓转过身,步履沉重地回到了院内。

  刘艳知道他的心思,一边扯着他的手,拉着他往客厅走,一边柔声劝慰道:“安邦,别再为钱胖子的事烦了,刘培这次不也进去了?人家裴书记也没像你!”

  赵安邦叹息说:“两回事,刘培只是焕老的儿子,钱胖子是跟了我二十二年的老部下啊!”又交待说:“你抽空去看望一下孙萍萍和盼盼,她们又来省城了!”

  刘艳想说什么,又没敢说,“好……好吧,我再去替你做做解释工作吧!”

  进了客厅,接了省政府值班室的电话才知道,竟是个灾难性消息:今年第四号台风已在宁川沿海登陆,尽管事先做了防灾准备,仍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台风来势极为凶猛,中心风力高达十点八级,引发了强烈海啸。

  停在宁川海港里的舶船被抛上了岸,高压线也被刮断了,包括海沧金融区在内的整个半岛新区供电中断…一赵安邦越听越担心,当即决定说:“通知—下金副省长,我们马上去宁川!”

  等待金副省长和司机时,孙鲁生突然来了个电话,说是白原崴盯上了已被ST的绿色田园,准备拿崔小柔、许克明抵押给他的几乎—钱不值的一千三百万法人股做生产自救文章:以伟业国际的名义收购其他法人股,控股后将其重组为影视传媒公司,不但要买卫星频道,还要拍电视剧。孙鲁生郁郁地问,这种重组把戏,我们还能支持白总搞下去吗?她这个监事会主席是不是应该严加监管,设法阻止?

  赵安邦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事情很清楚,白原崴又蠢蠢欲动了,为找补被崔小柔、许克明骗走的那四千万,轻车熟路地想到了重组。

  你不能不承认,白原崴这种人所代表的资本永远是最活跃的,也是最有效率的资本!市场游戏规则没有改变,你就不能阻止他继续进行这种资本游戏。于是,便对孙鲁生说:“这种重组不是我们能干预的,就让他以新伟投资的名义搞去吧,搞出麻烦让他们自己兜着!”

  放下电话没—会儿功夫,金副省长和司机到了,赵安邦上了车,连夜去了宁川。

  专车穿越夜幕,一路往宁川赶时,石亚南又把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说是碰到了大麻烦,文山四大国有银行今天突然停止了对文山所有企业事单位的贷款。

  石亚南在电话里直叫:“赵省长,你说这让我怎么办啊?这帮钱贩子老嚷嚷要跳楼,结果—个没跳,现在倒逼我跳楼了,你们省政府就准备给我开追悼会吧!”

  这是意料中的事,你这么大规模地破产逃债,省政府下了紧急叫停文件都没起到多少实际作用,四大国有银行岂能听之任之?这个石亚南,胆子也太大了,在违规操作上,简直就是另—个钱惠人!由此看来,改革过程中形成的原罪决不仅仅存在于少数同志身上,目前在位盼—批干部都有类似问题,其中包括不少优秀干部。

  石亚南还在叫:“赵省长,这种时候您得给我们撑腰啊,可别真让我跳楼!”

  赵安邦没好气地说:“石亚南,你别吓唬我!真想跳楼你就去跳,但我劝你先别急着跳,活要活个清白,死也得死个明白,先想想你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的一次次提醒你当耳旁风,下了个45号文件等于零,你这软腰谁撑得起来?!”

  石亚南的声音变得可怜兮兮的,“赵省长,您……您当真不管我们死活了?”

  作为省长,他岂能不管本省一座欠发达城市的死活?对石亚南和文山市的干部该批评要严肃批评,可问题还得解决,哪怕再被银行的行长们骂做花果山的猴王也罢。赵安邦这才不悦地说:“我现在正连夜赶往宁川,你们明天到宁川来谈吧!”

  这种结果估计石亚南早就想到了,石亚南马上乐了,“太好了,赵省长!”

  赵安邦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只是听你们的汇报,并没答应你什么!”

  合上手机,赵安邦想,过去的都没有过去,今天的一切都是历史的延续。历史是含泪带血呼啸前行的火车头,巨大的惯性作用力不是哪个人的善良愿望可以改变的,改变和创造历史需要不断注入的新的动力,当然,还要有与时俱进的新思维。

  不容置疑,经过二十五年摸着石头过河的改革,这个国家已发生了令世界惊异的剧变。剧变后的中国面对着—个全新的有待创造的未来,也面对着许多问题和难题。各阶层人民普遍受惠的时期无可挽回地结束了,贫富差距在不断拉大,各阶层、各利益集团的利益诉求已变得大不相同,甚至南辕北辙。财富总量的自然增加,并不能自动消解日益尖锐复杂的社会矛盾,这些矛盾亟待按法律程序在市场化的条件下逐一解决。这个解决过程会伴随着风险,既需要执政者和社会各阶层、各利益集团,以及全体人民之间的相互宽容、相互理解,更需要—个民族的创造性智慧。二十五年改革开放的实践证明,这个雄踞东方的伟大民族是充满智慧的……

  二〇〇三年一月至十二月写于南京、济南、北京
  二〇〇四年一月十八日改定于上海武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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