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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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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一弘这才打定了主意,“安邦,你这个意见我赞成,不过,先不要急着答复白原崴,老于那里我再通通气吧!另外,就算白原崴控股,党委书记也得派!” 赵安邦—下子火了,离开沙发,在客厅里踱着步,数落起来,“我说老裴,你能不能不要搞平衡了?汉江省的省长是我赵安邦,不是他于华北经济工作不在他的分工范围!又和他通什么气?再说,他也不懂经济,你累不累?我早就累了!” 裴一弘苦笑道:“我何尝不累?想干好工作就得受这种累,这没办法嘛!” 赵安邦缓和了—下口气,“老裴,你是班长,作风民主,讲求班子的团结和协调统一,这我都能理解,我不理解的是你对华北同志的软弱!你说说看,迄今为止,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些事你拿到常委会上定嘛,我敢肯定我们是多数!” 裴一弘不愿争辩,手—摆,看着赵安邦,突然笑了起来,“哎,安邦啊,我问你—个问题:我们现在都住在共和道上,你知道不知道共和道的来历和含意啊?” 赵安邦想都没想,“咋突然问这个?这我还能不知道吗?共和道涞叫巡抚路,民国肇始时改的名,同时改名的还有省委前面的民主道,这没错吧?!” 裴一弘点了点头,“没错,这两条路的路名都是旧民主主义革命给我们留下的遗产。民主是多数决定论,共和就是通过权力制衡保护少数,好像是这个意思吧?” 赵安邦知识面很宽泛,以肯定的语气说:“是的,老裴,就是这个意思!英文共和就是repubic,它来源于拉丁语的respublica,主要讲上层权力的制衡,和自由的语义比较接近,关心的就是如何以权力制衡来保护少数派!” 裴一弘说起了正题,“那么,我们是不是也有个保护少数派的问题? 在改革的历史实践中我们曾经都是少数派嘛!尤其是你和白天明,在相当一段时间里都是少数派。如果没有焕章同志和省委的保护,就不可能有汉江的今天和你我的今天!当然,多数和少数不是绝对的,在不断变化,如今我们在汉江省的领导集体里就成了多数,确实可以对老于搞多数决定论,但这不太好,会堵塞言路,形成专断啊!” 赵安邦怔住了,过了好半天才问:“老裴,你真是这样想的?这是心里话?” 裴一弘恳切地说:“安邦,这真是我的心里话!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起起落落,正反两个方面的经验我们都有了,这些经验得之不易,我们要珍惜啊!” 赵安邦思索着,“你想得很深,提出了保护少数的现代政治理念,我赞成。可问题是:我们要保护什么样的少数?改革是一场革命,任何阶段都要有人在前面打冲锋,打冲锋的同志和后面的大部队相比是少数,对这种少数要保护。而于华北同志不是这么回事,这位同志从没做过这种打冲锋的少数,说穿了只是裁判员!” 裴一弘笑着反问道:“安邦,裁判员就不需要吗?就不该保护吗?有裁判员的眼睛盯着我们并不是什么坏事嘛!权力不受监督必然导致腐败,这对权力的掌握者也不是好事!这些年在我们面前倒下的干部还少吗?一个个家破人亡了!钱惠人和焕章书记的二儿子、平州副市长刘培的问题明天又要上常委会,教训太深刻了!” 赵安邦有些吃惊,狐疑地看着他,“老裴,你说什么?刘培也出问题了?” 裴一弘点了点头,“这我也没想到,据老于昨天汇报,是焕章书记小儿媳唐婧的案子带出来的。唐婧被捕后,交代了从刘培手上批地,合伙炒地皮的事!”他叹了口气,又透露说,“焕章同志的夫人昨晚找到我家来了,又哭又骂,一口咬定于华北对焕章同志有成见,故意陷害刘培,要我为她做主!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劝走了!” 赵安邦话里有话,“你不觉得有点意思吗?钱惠人的问题这么严重,我们华北同志不主张立案审查,倒把老书记的二儿子刘培送到你面前来了,看你怎么表态!” 裴一弘淡然道:“我的态度很清楚,对钱惠人和刘培都要一查到底!” 赵安邦忧虑地问:“你就不怕人家骂你忘恩负义,爱惜政治羽毛吗?” 裴一弘想了想,“不瞒你说,当然有这种顾虑!我是焕老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现在又当着省委书记,焕老尸骨未寒,我就动他儿子,肯定要被人骂嘛!在钱惠人的问题上,你也要挨骂的!可挨骂也没办法,有华北同志盯着,我们不公事公力行吗?!”略—停顿,又说,“安邦啊,于华北这类同志存在的意义就在这里嘛,他们的存在使我们的权力受到了限制,不敢为所欲为,也不能为所欲为啊!” 赵安邦摇了摇头,“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们也牵制我们干正事!” 裴一弘道:“有些牵制也正常,任何人干任何事都不可能不受到某种牵制,就是你在宁川主持工作时说的,戴着镣铐跳舞,有形的和无形的镣铐。我们不但要跳,还要跳得出彩,要争取获得来自人民和历史的掌声,这是一门政治艺术啊!所以,对于华北这类裁判员,一定要有雅量,要看到他们的作用,碰到问题,发生了争执,先退一步也无妨!历史就是在退退进进的过程中完成螺旋型上升的嘛!” 赵安邦不服气,“老裴,你别偷换概念!我觉得,在同样的领导岗位上,有些人是领导者,有些人只是管家。什么叫领导者呢?就是有思想、有思路,敢于根据本地区本部门的客观实际大胆试、大胆闯的人,独树一帜的人,这些同志哪怕失败了,也给后来者提供了经验教训。管家只会照章办事,不愿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当然,这没风险,很安全,可一个国家,—个民族的进步是决不能指望他们的!” 裴一弘说:“但是,安邦,这不等于不要党纪国法,长期以来有法不依违规操作的后果我们都清楚啊,你甚至说这是原罪!这种原罪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嘛!” 赵安邦哈哈大笑起来,“老裴,难怪焕老一直对你这么赏识!我算服你了!” 不论是真服还是假服,这次和赵安邦的通气仍取得了良好的效果,这在他的意料之中。说心里话,在说服赵安邦的过程中,他其实也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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