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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赵安邦道:“现在不是有了吗?我看挺好,日后还要在全省推广!不能光让老百姓下岗,改革成本要大家分担,我们的干部,尤其是你们这些年轻干部也要开阔眼界,体察民情嘛!说说看,你小伙子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都有啥体会啊?”

  小伙子说:“赵省长,不瞒您说,我找到这份工作太不容易了!开头我还没数,在劳务市场求职时,一直说自己是副镇长,结果倒好,没人愿用我!碰了几次壁,变聪明了,过去的光荣历史不敢提了,这才找到了一个建筑施工监理的活!”

  赵安邦笑了,“知道不容易就好,两年后再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你小伙子头脑也许就不会发热了,搞计划、做决策时,就能想到基层老百姓的不容易了!”

  这时,池雪春将一沓脏兮兮的零钱递给了那位小伙子:“小王,你数数!”

  小伙子没数,把钱往口袋里一装,“大妈,我还信不过你嘛!”说罢,要走。

  赵安邦却将小伙子拦住了,指着池雪春说:“小伙子,你知道这位大妈是谁吗?她是以前宁川市委白天明书记的爱人,她能坦荡地在这里收酒瓶,你还有啥委屈的?就这么好好干,我建议你把今天和我说的体会,向石亚南同志做个汇报!”

  小伙子连连应着,告辞走了,“好,好,赵省长,我一定按您的指示办!”

  赵安邦待小伙子出了门才动情地说:“池大姐,你这个摊子我看也得收了!汝成安排得很好嘛,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一定要出汝成和我的洋相啊?这不好吧?”

  池雪春爽朗地笑道:“安邦,看你说的!谁要出你和汝成的洋相啊?

  我是自愿的,真的!就算不替小亮这孽子退赃还钱,我也不想在机关宿舍院里呆下去了,那里闷死人了!还是这里好,你看看,我收着废品,做点小生意,活得充实,精神上也有寄托!你们就畦你们的大事去吧,少替我老太太操心,好意我心领了!”

  王汝成苦笑着劝说道:“大姐,我的好大姐,这影响毕竟不好嘛!万一哪个记者给你报道一下,我和安邦省长还怎么做人?天明书记可是我们的老领导了!”

  赵安邦也恳切地说:“池大姐,这是有个影响问题嘛!天明书记对宁川改革是有重大贡献的,又去世了,您作为他的夫人,应该老有所养,应该分享今天宁川改革开放的成果!否则,我和汝成,包括新—代共产党人的良心就会受到谴责啊!”

  池雪春不为所动,“安邦,你别说得这么严肃、这么沉重,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也希望你们给我—些理解!我是白天明的老婆,更是个普通老百姓,我要分享的应该是普通老百姓都能分享到的那一部分改革成果,而不是特殊照顾!都照顾,你们照顾得过来吗?你们要关注的不能只是我,应该是所有老百姓!”她叹了口气,又动情地说,“走出机关宿舍大院后,我看到了许多贫困百姓的真实生活状况。安邦,汝成,咱们改革成就确实很大,但问题也不少啊,你们要重视啊!”

  赵安邦默然了,“池大姐,那……那您就说说看吧,都发现了哪些问题?”

  池雪春马上说了起来:失业下岗工人问题,离退休老人大病医疗保险问题,弱势群体的最低生活保障问题,最后,质疑地问:“安邦、汝成,咱们改革开放的目的是什么?天明活着的时候老和我说摸着石头过河,这摸着石头过河有没有目标?”

  赵安邦想了想,回答说:“大姐,其实,河对岸的目标一直是明确的,就是共同富裕。我们提倡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决不是鼓励贫富两极分化,而是希望通过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带动社会各阶层走共同富裕的道路。现在看来做得不是太好,共同富裕的改革诉求受到了缺乏约束的行政权力和资本权力的双重侵犯。因此,在利益全面调整过程中形成了两极分化,今天改革的难度也就越来越大了!”

  池雪春说:“你们当领导的能意识到就好,就该在阻止两极分化、建立社会公正方面采取些有力措施!”她又告诉赵安邦,知道钱惠人出事了,宁川不少同志极为震惊,“安邦,你说说看,这么一位能力很强的干部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你和天明是不是也有—定的责任呢?有些情况我清楚,你们当年尽乱来嘛,不讲规矩嘛……”

  王汝成知道这是赵安邦的心病所在,忙阻止道:“哎,大姐,老钱的事别说了,违规操作和经济犯罪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我们可以保护当年那个违规操作的钱惠人,却不能保护现在这个以违规操作做掩护,大发横财的钱惠人啊!”

  池雪春不依不饶,“汝成,我不是说保护,是说反思!你们这些兰领导的恐怕都得反思一下,不能光看成绩,也得多看看问题啊,别让一片吹捧声搞昏了头!”

  王汝成暗暗叫苦:这事闹得真够呛,竟送上门来让这位倔大姐教训了—通!

  赵安邦态度倒好,看着池雪春,并无不悦,“池大姐,您批评得对!您说的问题我也一直在想。资本的原始积累有个原罪问题,我和天明这些大胆的探索者和先行者也有个原罪问题——探索时的空白和无序造成的原罪。比如您说的乱来,不讲规矩。这不但害了钱惠人这类同志,也让盼盼母女和您都付出了代价!如果小亮不跟钱惠人当这几年秘书,也许不会这么大胆!所以,池大姐,您就给我一个纠正错误的机会吧,今天就收摊,按汝成他们的安排搬到莲花小区去,好不好呢?”

  池雪春摇头笑道:“安邦,不要再说了,小亮的事和你没关系,就这样吧!”

  这时,—个中学教师模样的人来卖报纸,池雪春又乐呵呵地窿着收起了报纸。

  他和赵安邦这才带着随行人员告辞了,池雪春也没送,那份坦荡让人吃惊。

  赵安邦也看了出来,上了车就感慨说:“汝成,我看池大姐是真心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你注意了没有?我们俩在她眼里不比卖酒瓶和卖报纸的人更重要哩!池大姐把啥都看开了,活出境界了!”停了一下,又交待说,“不过,该关心的,你和同志们还要继续关心,毕竟岁月不饶人,小亮被判了七年刑,大姐身边没人!”

  王汝成应道:“赵省长,这请你放心,我会暗中做些必要安排的!”

  车过宁川新区,从高大的开拓纪念碑前驰过时,赵安邦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目光不离地久久注视着纪念碑。显然,这位前任市长、市委书记又想起了这座城市的悲壮往事,他参与创造的历史。王汝成拍了拍司机的后背,示意司机停车。

  车停了,赵安邦却没下车,指着纪念碑自嘲地问:“汝成啊,这个碑该立吗?”

  王汝成严肃地道:“为什么不该立?就是冲着去世的白天明书记也该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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