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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边义夫不想下,又拿起麻侃凡的电报,“师爷,你看看,这麻督军意思很明确呀,两点:其一,想进省城,趁机把他的势力扩大到我省;其二,把我当作了他的对手。所以才先礼后兵,叫我不要误会。”

  秦师爷已摆好棋盘,“所以,咱们下棋。我原来还想,你边先生该咋去对陆军部说这进军省城的正大理由,现在不要你来说了,麻督军已代你向陆军部说了。陆军部接到麻督军的电文,就会疑到麻督军、黄会仁和兵变的关系,就更不会让麻督军进我们省城了。来,边先生,咱们就一边下棋,一边等着陆军部的电令和省城各界代表来请吧。”

  嗣后的局势发展证明,秦时颂说准了。只要和皇帝无关的事,秦时颂判断总是很准。次日上午,省城方面来了三批代表,第一批是省议会议员团,第二批是省城各界绅耆代表团,第三批是陈德海亲自带队的兵变军人恳请团。三批代表光临时,边义夫热情接下,其后都让秦时颂和手下弟兄先予接待。抱歉地声称自己太忙,须得先处理掉急须处理的要务。议员团赶到时,边义夫的要务是教训新洪禁烟局总办毕洪恩,令其进二步严厉禁烟,将收缴到的地产烟土当众焚毁。边义夫态度激烈,声音很大,在会客室等候的议员们全听到了,议员们想着刘建时以烟害民祸军,心里无不赞叹边义夫官格人格之双重伟大。

  绅耆代表团莅临时,边义夫办的要务是布置发还当年的讨逆公债,敦敦告诫军需局长,民为国本,举凡军人均要爱惜民财、民力、民心,要将债款一一亲自送到债权人门上,并致护军使署表彰状和自己的照片一帧,以示感谢。绅耆们都受了感动,以为民为国本及那民财、民力、民心便是边义夫的四民主义,纷纷不约而同地信仰了四民主义。陈德海兵变军人恳请团赶到时,边义夫办的要务是批发民国五年十月的军饷,一箱箱大洋被一位位弟兄热汗淋淋地从庶务处地库扛出去,装到车上拖走了。

  陈德海问发洋的庶务处长,这发的是哪个月的饷?庶务处长说,“十月份的嘛,我们新洪护军使署从没拖过弟兄们一天的饷!我们边护军使又没养十个太太,几十个孩子!在桃花山最困难的时候,边护军使把家里九百两银子全拿出来劳军,连自己的马都杀给弟兄们吃了!”

  陈德海听罢,泪水直流,仰天长啸,“刘建时,你这帝制罪犯不垮台没有天理啊!”

  忙罢这些“要务”,边义夫才笑呵呵地集体接见了省城这三批求他去做督军的代表们。这真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这么多人求你去做官!你不去就是不给人家面子,就是不顾民众死活!真是没办法呀!真是!

  边义夫压抑着心中的极度愉快,冲着众代表摊手苦笑,“兄弟是中央简任官员,并不能随意行动。对本省各界这番盛情,兄弟心领了,兄弟感动了,兄弟向诸位,也向本省两千一百万善良而伟大的国民鞠躬致敬了。然他……的而,兄弟尊重民意,尊重诸位,也仍要尊重中央啊!诸位知道,兄弟是当今内阁段总理的学生,是陆军部徐次长的朋友,段总理和徐次长不允诺,兄弟岂能自说白话随你们到省城去呀?”

  陈德海和代表们便七嘴八舌说,“我们已给中央发了吁请电文!”

  “对,对,我们就是要请边护军使北上省城主持军政!中央想必已经知晓!”

  边义夫仍是摇头不止,“可兄弟并没接到中央的电令啊!”

  陈德海急了,“边护军使,您再迟迟不肯动身,兄弟怕东江督军麻侃凡兵临省城啊!这麻督军一直想插手我省事务啊!一直想让原大都督黄会仁到我省当他的傀儡督军啊!”

  边义夫脸一拉,“那我问你:你和周旅长手中的枪是吃素的么?能看着麻侃凡进本省省城么?能看着黄会仁这卖省求荣的贼人替麻侃凡做督军么?连省人治省的道理都不懂了?你也要卖省求荣呀?啊?”

  陈德海直抹头上的冷汗,“麻督军的队伍真过来了,我和周旅长当然要打,坚决打!可边护军使,您想必也知道,我们这是什么队伍呀,欠饷欠了一年多,谁还愿为省上卖命啊!”

  边义夫挥挥手,“只要是武装护省,军饷赏金本护军使俱可如数拨付!陈旅长,你可以告诉省城的弟兄们,本护军使决不会亏待任何一位爱省保境的弟兄!”

  正说着,陆军部徐次长亲自具名的电令到了,边义夫接过来看了看,便要电报兵当着陈德海和众代表的面念,电报兵便念了:

  新洪护军使边:绝密。十万急。尔电收悉。省城非民变而乃兵祸,背景离奇,恐与东江麻某、黄某有关,待查。

  尔部近在隔江,何以如此不察本省情势?有负段总理厚望矣。现令尔火速率部进驻省城,即行兼署督军职,厉查兵祸,平乱安民。段总理昨谕:刘建时昏聩贪婪,酿发兵变,已明令革职查办;兵变祸首陈、周二人,尔可先行相机处置,俟内情澄清后再做决断。总理、总长、国家皆寄厚望予尔也。

  电令念罢,代表们一片雀跃欢呼,护军使署大客厅势同沸粥,许多议员、绅耆泪水直流。兵变祸首陈德海却白了脸,呆呆地立在边义夫面前,神色茫然。边义夫满面笑容,双手高举,频频向欢呼的代表们挥手致意,待得沸粥复如止水,方才宣布道:“中央既有明令,各界如此错爱,兄弟无话可说,兄弟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即刻率部赴省,救民于水火!”

  代表们又是一阵更加热烈的欢呼。

  边义夫注意到兵变祸首陈德海的神色很是不安,在代表们的欢呼声中拉过陈德海的手,倍加亲切地安慰说,“陈旅长,你不要怕,也不要胡乱去想,中央现在尚不知索饷实情,麻侃凡别有用心,肯定又向中央进了不少谗言,中央对你和周旅长许是有些误解。好在是兄弟做了督军,是兄弟相机处置,这就好办了,兄弟保你和周旅长平安无事!兄弟就是拼着得罪中央,得罪段总理和徐次长,也得为你和周旅长挣个清白公道!刘建时是自己找死啊!此贼不死,省无宁日!你们是顺应民心干了件大好事呀!”

  陈德海大为感动,膝头一软,当着众多代表的面就要往地下跪,“边督军,兄弟和周旅长日后就靠您了!”

  边义夫奋力搀起陈德海,“陈旅长,起来,起来,不要这样,你和周旅长靠兄弟,兄弟靠谁?不还得靠你们各位袍泽么?兄弟爱护你们这些袍泽,你们要爱护手下的士兵,而我们的士兵呢?则要爱国爱省爱民,如斯则国可强也,省可富也,民可乐也。”

  这话不但打动了陈德海,也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位省城代表,一位仁义将军和一支仁义之师的巍然形象,在未进省城以前便兀然耸立于省城代表们面前。

  边义夫的队伍是唱着雄壮的《满江红》,打着“不扰民,不害民,专为民,专保民”的丈二红旗进的省城,时为民国五年九月二十九日上午。那日,劫后之省城万人空巷,欢迎边军的省城民众几达十万,从聚宝门经共和大道一直迤逦至庙前街督军府门前。边义夫一身戎装,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不时地揭下军帽向大街两旁的省城民众摇动致意。为边义夫牵马扶蹬的,恰是那三等马夫钱中玉。途经三堂子街“怡情阁”大门前,一些认识钱中玉的姐妹便惊奇,见那当年常吵嚷着剿匪的钱旅长也穿着四民主义的军褂,且为其欲剿之匪边义夫牵马扶蹬,便讥讥喳喳议论起来,道是这新来的边督军厉害无比,法力无边,什么妖魔鬼怪都能降服。还有几个或识得或不识得新督军的姐妹,向马上的新督军飞着爱意无比的吻,娇叫着,要新督军得空来耍。边义夫全当没看见,也没听见,只把手上的军帽笼统地冲着“怡情阁”门前一挥,便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很神圣的样子。三等马夫钱中玉小心地提醒说,“边督军,姐妹们在唤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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