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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毕洪恩以花捐局会办的资格做了“闺香阁”的大茶壶,心情是郁闷的,郁闷日久便真的想死了。士可杀而不可辱,边义夫这匪偏要辱他,且不亲自辱,竟是让婊子们辱。婊子们本乃受辱之人自然懂得辱人之道,唤来唤去,当他是只狗。每日打帘子搞卫生做常工作不算,还尽替婊子们洗裤衩,洗专系婊子们腿裆的脏布带。毕洪恩试着反抗了一下,后果相当严重,从脸到屁股全被婊子们掐青了,左眼也被婊子们的绣花鞋打肿了,又红又亮,像只灯笼,挤得右眼也睁不开。这便带来了恍惚,四下房里搞卫生时,许多秽物看不见,婊子们便揪着头发让他舔。挨打受气倒也罢了,最无奈的是,守着这许多娇艳的婊子,竟没有上手的份。边匪和他手下的那帮走狗们三天两头来找婊子们耍,他只能守在门旁做看客。

  边义夫那匪还装佯,指着他向手下走狗介绍,“这位是毕大人,前朝做过知府的,很反动的一个家伙,双手沾满我革命武装同志的鲜血,犯了不少罪,后来改了,反正了,这就好么,我仍是让他做会办,仍是坚决团结他!你们别看毕大人在这里为你们打帘子,毕大人级别是会办,比你们高。钱中玉那逆就不能做会办了,钱逆是俘虏,只能去做三等马夫!”

  毕洪恩实在想去做三等马夫,说是做了三等马夫更能深刻改造自己的丑恶灵魂。边义夫不许,再三表示说还要用他。毕洪恩哪敢指望边义夫再用?这日因婊子的一堆裤衩没洗干净,又挨了掐,郁闷加剧,终于决定去死。死的形式是上吊,用晾在房里的婊子们系腿裆的布带做了上吊的绳,踩上凳子时还悲愤地想,死在婊子们例假专用的布带上,恰是对边匪最深刻的抗议。不曾想,这抗议却没能完成,身体吊起时,布带断了,身体落地的偌大声响惊动了许多婊子,婊子们把他扒个精光,断绝了他找死的一切条件,而后去向边匪禀报。天一亮,边匪的总司令部来几个如狼似虎的大兵,为首的是头号走狗王三顺。王三顺手一挥,大兵们便把他装入一只麻袋,背到了边匪的省军总司令部。

  在总司令部出了麻袋看到,匪司令边义夫正坐在灿烂而可爱的早晨的阳光中喝牛奶,喝得斯文,表面上看来没有一点匪的样子。边匪显然已知晓了他的抗议,喝着牛奶说,“老前辈,你真是糊涂!咋连这么点考验都受不了?当年我被你们赶出新洪,只王三顺一个兵,今日不照当总司令么?我受得了那么大的考验,你老前辈咋就吃不得这点小小的委屈?”

  毕洪恩用麻袋掩着下半截身子,恳求说,“司令,求您开恩,杀了老奴吧,老奴实是罪有应得。”

  边义夫叹了气,“老前辈呀,你咋就不把我往好处想想?你是反正过来的同志,我就是想杀也杀不得呀!再说,我也不想杀你。你老前辈躲在闺香阁,守着一堆花界姐妹享着清福,都不知道我有多忙,外面形势变化有多大!眼下我们正开展种大烟运动哩,四千弟兄和全城一万五千多在册乞丐全上了山,下了乡,热火朝天种大烟啊!你这时候想死,什么意思?想自绝于本总司令?对抗本总司令亲自发动和领导的这场史无前例的种烟运动?”

  毕洪恩忙说,“不敢,不敢,老奴不敢!”

  边义夫抹去了嘴角的奶迹,“不敢就好,你的工作要动动了,光在闺香阁打帘子享清福咋成?你得出来工作。花捐局会办你目前还不能实任——花界姐妹仍是反对呀,许多姐妹要剥你的皮,看来工作还要慢慢做。老前辈呀,你就去禁烟局做总办吧,领着弟兄们好好种大烟,把身上的余热都发挥出来!”

  毕洪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司令,您不是开玩笑吧?您老让老奴做禁烟局总办?是总办?”

  边义夫严肃地点着头,“军中无戏言,你快穿上衣服去吧,万不可胡思乱想了。”

  毕洪恩不走,怔怔地看着边义夫,眼泪鼻涕全下来了,“边大人,老奴服您了,老奴以小人之心度您老君子之腹了!老奴此刻才知道,您让老奴到闺香阁打帘子,搞卫生是为了改造教育老奴,老奴从此之后永远忠于您老人家,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边义夫说,“好,好,老前辈能理解本总司令的一片苦心,本总司令也略有安慰了。你老前辈做过知府,领导经验比较丰富,相信你能抓好这场种烟运动,最大限度地扩大本总司令麾下省军的财政收入。”

  毕洪恩抹着泪道,“是,是,边大人,您放心!您或许知道,老奴在前朝知府任上就秘密种过大烟,颇有心得,如今在您老的英明领导下,又是公开地种,老奴必能种出新局面!必能!只是老奴乃待罪之身,做这总办害怕招风,您老看,是不是让老奴平调个禁烟局会办呢?”

  边义夫摆摆手,“你就是总办,会办让王三顺去做!”

  毕洪恩做了禁烟局总办,王三顺只做了禁烟局会办,王三顺又闹起了情绪,说边爷是远的亲近的疏,说当边爷四民主义的义兵不如做反边爷的钱中玉的逆兵。边义夫便找王三顺谈话,严肃批评了王三顺伸手向组织要官的恶习,说,“王三顺,这是你的老毛病了,一到提拔干部总要伸手,总要摆老资格。今天我倒要问你:你有什么老资格可摆?你做过知府么?做过伪督府么?领导过种烟运动么?毕洪恩那逆做前朝知府时便会种大烟,为此还被参了一本,差点儿掉了乌纱。今日我岂能不发挥老毕的特长?这叫废物利用,你懂不懂!”

  王三顺官迷心窍,仍不死心,“边爷,那就让老毕做会办,我做总办,让老毕教小的做,岂不更好?和毕逆比起来,小的我总是鞍前马后跟了爷二十多年,更让爷放心嘛。”

  边义夫叹起了气,“三顺呀,你也是旅级干部了,猪头肉都随便吃了,咋还老盯着个禁烟局的位子不放呢?不要得陇望蜀了好不好?”

  王三顺又照例提起了当年,提起了带着两个小姐奔桃花山。边义夫这才火了,“你狗东西别再给我提当年!当年你一直反对我!这话我在桃花山军事会议上说过!这回我是不会再让步了,根据我们的拉拢政策,这总办只能让毕洪恩当,再哕嗦,连会办也不要你当了!”

  王三顺气呼呼要走,走时又被边义夫叫住了,“你上哪去?我可告诉你:你狗东西敢再闹情绪,拿我小金库的银子去操婊子,高消费,我一定骟了你!你不是不知道,老子现在的外号叫边骟人!”

  王三顺怕挨骟,没敢像上次那样拿公款到“闺香阁”高消费,却和总办毕洪恩捣起了乱,先糟踏了许多优质罂粟种子,后又指使一帮注册乞丐到禁烟局门口静坐群访,要求改善种烟待遇,搞得毕洪恩无法办公,只好跑到边义夫面前辞职。边义夫这才找来王三顺,向王三顺交了底,语重心长说,“三顺呀,你狗东西咋就不想想,咱这大烟能长久种下去么?前朝皇上禁烟,民国大总统不也在禁烟么?咱这局叫禁烟局,不叫大烟专卖局!咱这么大模大样地种大烟,日后能有个好?上面怪下来,能不弄个禁烟局的总办杀杀?你狗东西将来想挨杀,这总办便去当吧!”

  王三顺这才醒了大梦,再不提做总办的事了。

  果不其然,漫山遍野开满罂粟花时,黄大都督先发难了。黄大都督那时颇不得意,除了自己带来的秘书长任大全,没一个人听他的,所有公文都出不了大都督府。黄大都督便在海内外四处冶游,大骂军阀。这次从香港回来,兴致倒还不错,本不想和边义夫马上就吵架,可看到新洪大烟种成这等规模,实是忍不住了,找到了省军司令部,问边义夫怎么把个禁烟局办成大烟专卖局了?

  黄大都督痛心疾首,用指节愤怒地敲着桌子说,“边同志,我告诉你:本大都督正是看到了烟毒之害,看到了我堂堂中华四处烟榻,四处烟枪,人人在吞云驾雾,才决意投身革命,推翻清政府的。今天断不能容你大烟官卖,祸国殃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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