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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霞姑不接这话碴,自顾自地道,“只是,新洪起事怕不易呢!新洪巡防营的钱管带和绿营的江标统都不是省上的刘协统,没准得和他们打一场,攻打新洪城八成也要用上几颗大炸弹的。”

  边义夫忙表功说,“你一提炸弹我想起来了,我正打算试造一种能定时的炸弹。用线香做引信……”

  霞姑没好气地打断边义夫的话头,“还提你的炸弹呢!还提!造到如今,没成过一个。定时炸弹我就更不指望了,再说,咱现在用不着了!我这回路过桃花集,只想接你进山,明火执仗去扔一回炸弹。现在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边义夫没想到霞姑会邀他进山举行武装革命,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霞妹,你莫不是开玩笑吧?”

  霞姑说,“这种时候谁有心思和你开玩笑?姑奶奶我是看得起你,才接你去参加革命嘛。”

  边义夫见霞姑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不敢不认真了,可一认真,马上觉得自己去不了。倒不是不想去,而是没法去。夫人边郁氏正生产,母亲李太夫人盯得便紧,想像往常一般孟浪是不行了,于是,惭愧地看了霞姑一眼,垂头丧气呐呐着,“只怕不行呢!郁氏这几天要生,我娘……我娘只叫我跪送子娘娘,连……连大门都不许我出哩……”

  霞姑鄙夷地看了边义夫一眼,“又是你娘,又是!被你娘拴到裙带上了么?你自己就没有主张么?腿不是长在你身上么?”

  边义夫愧得更狠,又是叹气,又是搓手,“霞妹,你说……你说我能不想去革命么?不说有你这撩人的女强盗,就是没有你,我也想去,我这人最喜热闹,革命这种热热闹闹的事,我能不想去么?可家里这个样子……”

  霞姑不耐烦了,“好,好,你甭说了,你不能去就算了,只当我没说。”

  边义夫却又道,“我也没说我就不去,革命能少了我么?我可是读过《革命军》的,还给你们山里的弟兄读过!我是想等郁氏平安生了便去,到那时,我到何处找寻你们?”

  霞姑颇为乐观,“到那时或许革命已成功了,你边少爷就到新洪城里找姑奶奶我喝酒吧!”

  边义夫应道,“也好,也好。”

  霞姑又说了些别的,说完后,顾不得和边义夫亲热便要走。边义夫觉得意外,从身后把霞姑抱住了,手在霞姑隆起的胸脯上乱摸。霞姑用马鞭柄在边义夫的手上狠敲了一下。边义夫惊叫一声,抽回了手。霞姑只当什么也没发生,径自出门去牵院里的红鬃马。

  边义夫一直追到院中,要霞姑多坐一会儿,再说说话。霞姑回过头,把一口碎玉般的牙齿亮了亮,冲着边义夫嫣然一笑,“你的话只怕要用鸡巴来说了吧?我现在要忙光复的大事,没那份闲心思!”

  边义夫这才收了心,臊红着脸,一言不发把霞姑和她的马送到了大门外。到大门外才看到,黑暗中猫着几个带枪的弟兄,还有马。有个弟兄的脸孔像是很熟的,也闹不清是在桃花山,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的,便冲那弟兄点了点头。那弟兄也冲边义夫点了点头,还说了句,“边爷,得空到山里去玩。”

  这时,霞姑已走到了上马石前,正要上马,边义夫过去扶了一把。霞姑扭过头,挥了挥马鞭,“边哥你回吧,让你娘看见,又得骂了。”

  边义夫怯怯地笑,“不怕的,反正我是被她骂惯了。”

  霞姑在上马石前上马走了。边义夫眼见着霞姑和她的红鬃马并那一千弟兄在渐渐远去的蹄声中消失得无踪无影,才听到了身后院里隐隐传来的自己新生儿子的响亮啼声。转过身跨进大院门时,又见得母亲李太夫人在门口立着,心中不免一惊。

  李太夫人塑像般地站在大门内的花圃旁,两只深陷在凹眼窝的黄眼珠射出阴冷的光,逼得蟊贼边义夫不敢正视。边义夫便仰脸去看天,想做出一副坦然而无所谓的样子从李太夫人身边溜过去。李太夫人看出了蟊贼心底的怯懦和惭愧,在该贼走到近前时,身子一移,堵住了贼的去路,“恭喜你呀,是男孩。”

  边义夫冲着母亲尴尬地笑了笑,“怪不得哭得这么响哩。”

  李太夫人叹了口气,“不容易,你们老边家三代单传不绝后,是神灵保佑。”

  边义夫敷衍道,“这一来,娘的心也安了。”

  李太夫人哼了一声,指出,“我只怕这孙子不知哪天就变作刀下鬼!”

  边义夫愣了一下,旋即叫道,“娘,你这……这说的是啥话呀?”

  李太夫人说,“我说的是实话,谋反是要满门抄斩的!”

  边义夫瞅了母亲一眼,竟笑了,“娘,你听到霞姑说的话了,是不是?你别担心,如今不是往,满人的气数已尽,武昌举事已经成功了嘛。”

  李太夫人看着星斗满天的夜空,平淡和缓地说,“满人的气数尽没尽娘不知道,可娘终是多活了这许多年头,长毛谋反却是知道的。当年长毛也成功过,还定都金陵,封了那么多王!可那个天朝今儿在哪里呀?啊?那么多王候将相在哪里呀?啊?一个曾相国就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对彳寸像你这样的小蟊贼,就用不着麻烦曾相国喽,城里巡防营来个管带就把你灭了!”

  言罢,还居心叵测地征询蟊贼本人的意见,“义夫呀,你说是不是呀?”

  边义夫受了刺激,邪劲上来了,头一昂。滔滔不绝说了起来,“不是!娘,我告诉你,今是革命,深得民心,举国响应哩!满人朝廷奴役我大汉民族已二百余年了,是可忍而孰不可忍!尤为不可忍者,这鸟朝廷对外丧权辱国,对内欺压百姓,其腐败之烈已不堪言也!娘,咱远的不说,就说庚子年吧,列强诸国联军打到京城,连圆明园都烧了,还逼着我国割地赔银。我国积弱已久,哪有这许多银子?百姓穷得吃观音土,咱新洪哪年不吃死一批?所以,非革命无以救国救民!”

  李太夫人咂起了嘴,仰望夜空,感慨不已,“老天爷呀,你可真开眼,让他们老边家出了这么一个要救国救民的革命小蟊贼!”

  感慨完毕,阴着的脸又转向边义夫,“义夫,你既是如此忧国忧民,志向远大,何不去做一回曾相国?咋总是和桃花山男女强盗搞在一起?你们这伙蟊贼强盗革命成功,咱就国势强大了?老百姓就不吃观音土了?”

  边义夫想都不想便道,“那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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