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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阮大成这才慌了,料定这其中有奥妙之处——显然,那柏钦若在与他交战的同时,不断地组织着城中的义民来做后备兵源。那些前来参战的官府走卒,必是从县衙后门源源涌入的。这时他才想到,他手下那些只顾抢掠发财的弟兄,在这短短的半日之中,是如何地激怒了津口城中的众多百姓。

  他从格杀的人群中撤出身子,找到了杜天醒和齐老爷,要他们速速带人绕到县衙后院,切断柏钦若援兵之道。

  然而,已经晚了,就在杜天醒、齐老爷召集人马之时,一个在城门口望风的弟兄赶来禀报,说是大批官军已顺着官道逼近了县城东大门!

  杜天醒一听这话,当即对阮大成道:“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死路一条!阮家兄弟,快下令收兵吧!”

  齐老爷也乱了方寸,连连道:“对!对!不能再杀了!天命如此,再杀下去,此地就是我等丧身之处了!”

  大成这才明白:到此为止,举事已败定无疑,眼前一黑,旋起了无效金星,身子也禁不住摇晃起来。他一下子觉着自己垮了,好像被人砍断了脚筋似的。

  两个弟兄上前将他扶住了。

  杜天醒又道:“从西门走吧,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咱们唯一的退路是赶往津浦,随三和尚下海!”

  大成木然地点了点头道:“是了!是了!我等从今以后只能到那大海上做三和尚的喽罗啦!退吧!招呼众弟兄从西门退吧!”

  言毕,两串泪珠滚下,口中无可奈何地叹道:“这是命!这都是命啊!我等凡胎俗子,如何抗得过命呢!”

  阮大成的撤退命令传下,聚在县衙门前的众弟兄不敢再恋战了,纷纷从混乱的格杀中挣出身子,随着众人顺着大街一路西窜。可身后那帮官兵、义民却穷追不舍,追击中又杀死不少洪姓弟兄,还将落在后面的人生擒了几十。直到阮大成一行退出了西门,官兵、义民们才暂时停止追击,静候援军的到来。

  退出津口县城西门时,阮大成身边只有百十余人了。他不禁又是一番感叹:一天以前的八月十二,他率众揭竿而起攻打这座县城时,身后跟着一万三千多名弟兄;一天之后退出这座县城时,却变成了这么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他四年的心血,四年的准备,四年的积蓄,全毁于一旦了,他像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他觉着他不是败在官府官兵手里,而是败在了他曾寄予极大希望的民众手里!民众最终选择了大清朝廷,而没有选择他,没有选择本来属于他们大汉民族的大明朝廷。

  他想起了一句悲凉的诗句,不禁将它吟出了声:“落花流水春去也,春去也……”

  §第三十六章

  陆牛皮和小豆芽根本不知道县大衙门前的那场血腥格杀,更不知道在那场格杀后阮哥哥已率着众兄弟落荒而逃。他们认为津口县城既被攻破,举事便已成功。故尔,在阮哥哥一行从西门逃出的时候,他们还陶醉在一片胜利的喜悦之中大肆发财哩。

  破了县城,天已大亮,陆牛皮进城穿过一个街心,先见着了一个钱庄,当即大刀一横,奔那钱庄去了,身后除了忠心耿耿的小豆芽之外,还有十余个不相识的外乡兄弟。没想到,那钱庄却早已防范,大门紧闭,门口的台阶上立着十余个保镖的汉子。他们还没冲到门前,站在台阶上一个镖头模样的汉子便高声怒喝道:“诸位听清了,官府贪匿赈银,与津口百姓无干,你们要杀要抢,全到县衙去,凡图谋不轨,靠近俺范大爷钱庄三步者,当心性命!”

  陆牛皮大刀一举,发出了攻击令:“弟兄们,甭听这狗操的!咱们能破了县城,难道就破不了这个钱庄!杀!弟兄们,杀呀!”

  嘴上喊杀,自家身子却并没有动弹,心下明白:钱庄门前的那帮镖爷不好惹,各个都有绝招。可身边那帮同样想发财的弟兄却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他们竟随着陆牛皮一声令下,硬生生地冲上去了。

  小豆芽也是浅薄无知,竟也跟着往前冲,陆牛皮一把将他扯住了,低声骂了一句:“妈的,找死!”

  小豆芽这才窥出了陆哥哥的高深学养,便也一动不动地站着,极英勇地大声呐喊助威。

  钱庄门前的街面上当即杀得一片火红,最先冲上去的两个弟兄一个被长枪挑了,一个被大刀劈了;后面的弟兄又扑上来,一个对一个和那帮镖爷们拼上了。杀了一会儿,双方各有伤亡,两个保镖的汉子也被砍翻了,进攻的弟兄中也有几个哀号着倒地,看光景,争战一时难以结束,这钱庄的大门怕是不易打开。

  陆牛皮不愿在此久候——反正钱庄票号县城里多着哩!他犯不着非在这一家门前上吊!

  主意拿定,便放弃了助威呐喊的职责,嘴儿一努,对小豆芽道:“走,甭管他们了,咱们再找一家瞧瞧!”

  于是,顺着大街又跑了一段路,瞅见了一个票号,径自向前去砸门,砸了半天,才把门砸开了一道缝,趴在门缝往里一瞅,又吓了一跳,票号的屋中立着五六条高大汉子,正持戈以待。无奈,只得通情达理地放弃了到里面看看的念头,又扯着小豆芽一路颠了。

  经过两次失败,陆牛皮理智而又清醒地认识到:要到门面大的钱庄票号去装捡些银子,有些危险,搞得不好会赔进血本。赔血本的买卖,陆牛皮历来是不做的,陆牛皮生性安分,宁愿让钱庄票号的银子堆在那里发霉发烂,也不能不顾血本一味地蛮干。

  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抢钱庄的主意,决定换个发财的门路,当下便对小豆芽吩咐道:“走!走!快走!甭他妈的再瞅钱庄票号,那里的银子太多,咱们背不动!”

  小豆芽却不服气,叫道:“咋背不动?就是千儿八百两,我也能背到城外去!”

  陆牛皮怒道:“你懂个屁!钱庄、票号就这么好进吗?你背得动,人家便让你背?咱们只有两个人,不能自不量力,咱们得拣小处下手才是!”

  第三次瞅到了一个门面不大的小店铺,陆牛皮一脚踹倒两扇破旧的门板,掂着刀一头撞进去了,小豆芽跟着也进去一了。店里面没人,陆牛皮、小豆芽搜寻了一番,一无所得,遂又砸了通往后院的腰门,进了那店主居室,居室里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陆牛皮上前一把拽住老头的辫子,开门见山道:“老儿,你们的银子都在哪里?快快说出来,否则,甭怪大爷刀下无情!”

  老头吓得直抖:“好汉……好汉饶……饶命!敝号开张不……不久,又无大的进……进项,实……实在是没有多少银子的!”

  小豆芽立马用刀逼到老头脖子下面:“无多有少,有多少银子都给我们拿出来,要不便杀!”

  “我拿,我……我拿!只求好汉饶命!”

  老头哆哆嗦嗦开了一个衣柜,取出一小包银子递到了陆牛皮面前:“就……就这么一点,这……这还是……还是……”

  陆牛皮一把将银子夺过,又令小豆芽去搜。

  老头挣着要去阻拦,陆牛皮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小豆芽真正是火眼金睛,四下一瞄,先在床下发现了一个老太婆,把老太婆拽将出来之后,又发现了床下的一个黑坛子。陆牛皮上前把床掀了,将那个坛子抢过来一摔,一大注银子便白灿灿铺了一地。

  老头、老太婆不顾一切了,身子一横,又哭又骂地趴在了银子上面。陆牛皮火起,挥起大刀,先将那老头砍了,待到小豆芽要砍老太婆时,老太婆早已吓得昏了过去。

  二人慌忙拾起染血的银子,用陆牛皮怀里的裤子装了——装了一只裤腿的小半截,往肩上一背,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临出门时,陆牛皮说了一句:“咱们捡来的这些银子,俱先放在哥哥这里,待出城之后,咱们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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