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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阮大成恭而敬之地将一封信札递到齐老爷面前。

  齐老爷一目十行地看毕,把信放在桌上,长长嘘了口气道:“知道了,天醒早已把你老弟的事和我说了,我也想着要见你一见呢!天醒夸你老弟仗义疏财,胸存大志哩!说你老弟当得起当今大豪杰之号哩!”

  阮大成早已被齐老爷的威势镇住了,诚惶诚恐地道:“不敢当!不敢当!天醒兄溢美过甚了!”

  齐老爷笑道:“这有何不敢当的!天道不明,为一世豪杰者必得替天行道,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敢行其事,必敢当其名吗!”

  阮大成知道面前这位进士大人仕途失意,对朝廷不满,早有反心,再加上行前杜天醒又向他交了底牌,自知说话不必遮遮掩掩,遂借题发挥道:“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非一人可为也!大人圣明,想必对那满人朝廷的暴虐无道知晓得更多,当今当世,置我民众于水火之中者,满狗之朝廷也!欲救我民,必得铲平这满狗的朝廷!而欲成其事,必得开民智,醒民心,群起反之……”

  阮大成的话只说到这里,齐老爷便坐不住了,老爷虎着长马脸立即起来,以掌击案,怒喝道:“大胆!谋反谋到本老爷府上来了!你知道本老爷是什么人吗!本老爷世代沐浴浩荡皇恩,二十四岁为举子,二十九岁赐进士,圣上圣明,三十岁上便赐本老爷为一县之令!本老爷会和你们这等匪贼一同谋反吗,瞎了你的眼睛!”

  阮大成心中有底,冷冷一笑道:“大人休得动怒!对大人的底细,在下还是略知一二的。大人说得固然不错,大人确凿沐浴过浩荡皇恩,确凿做过桂平知县。然而,大人不也坐过满狗的大牢吗?大人不是差一点儿被处个斩监候吗?”

  齐老爷依然怒气冲冲道:“这又怎样?为臣当尽职、尽责、尽忠!圣上赐死,臣不得不死!本老爷即便即刻赴死,亦不能反叛朝廷!”

  阮大成猛然立起,冷冷道:“好忠臣也!既然如此,在下告退!”

  齐老爷阴森森地道:“怕没有这么轻松吧?我这齐府好进不好出哩!倘或本老爷不放你走呢?倘或本老爷把你扣在府上,出首告官呢?”

  阮大成吃不住劲了,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受了杜天醒的骗,中了杜天醒和齐明达共同设下的一个圈套。

  然而,事已至此,却也不好退缩,做好汉便要做到底,一软下来,事情恐怕会愈发不可收拾。

  阮大成复在太师椅上坐下,故作轻松地笑笑道:“不走也好。只要大人瞧得起我阮某,我便在府上小住二日也无妨。只是大人出首告官怕谈不清哩!举我谋反,谁人为证呢?大人多年为官,难道不知律例之中还有反坐一条吗?”

  齐老爷一怔,缓缓地坐了下来,思虑了片刻,换了副面孔道:“你谋反是确凿的!然而,本老爷可以不举,只是你得多少破费两个!听说你在南边弄了不少银子,本老爷不问你多要,多要便是讹你了,你就送上三千两与本老爷,如何?须知,谋反是要凌迟处死的!”

  阮大成断定自己是中了杜天醒的圈套!他们——他们果然是要敲诈他的银子!他上了他们的当了!

  既然如此,索性痛痛快快地骂将一顿吧!反正,骂也要被敲,不骂也要被敲,便骂上一回又有何妨!

  阮大成遂怒斥道:“满人无道,烟尘四起,举国百姓于倒悬水火之中,尔等满人之狗,不思救民救国,兴复大汉江山,却蝇营狗苟,经营鸡鸣狗盗之业,难道不觉羞惭吗!古人云:胡虏无百年之运,当今满人盘踞中原已一百七十八年耶,其灭在即,试问尔等满人之狗在满人灭绝之日,何以安身?何以自存……”

  阮大成滔滔不绝,还要骂下去时,却不料,齐老爷又换了一副面孔,击节叫道:“骂得好!果然大豪杰也!”

  阮大成怔住了,他不知道齐老爷讲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齐老爷却离座方起,疾疾地走到阮大成面前,肉滚滚的手按定阮大成的宽肩头,诚挚地道:“阮家兄弟如此英雄义气,齐某我就放心了!”

  阮大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齐老爷是做了一场假戏!

  阮大成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大人害得我好苦哇!”

  齐老爷道:“我倒不是存心捉弄你,而是被迫而为之!当年在桂平任上,我受这‘谋反’二字的牵扯,差一点儿掉了脑袋,今日里哪敢不小心谨慎呢?阮家兄弟千万不要介意!”

  阮大成道:“大人放心,小的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市井小人!只是大人既然早有反满之心,总得有一帮势力,方可成其大业。小的今日来拜,便想和大人谈谈会盟之事。”

  齐老爷道:“会盟的事,杜天醒已与我说了,我是极赞成的,成大业者,必得广招天下豪杰,广纳天下贤士。只是要我加入洪门,需要依我几桩事!”

  “大人请讲!”

  齐老爷道:“你我兄弟,不要言必称大人!这倒显得生分了哩!”

  齐老爷在没做帝王之前,懂得如何谦恭——那刘玄德刘皇叔在立业之前,不也和手下人称兄道弟吗?这是大人物的韬略做派,齐老爷懂。

  阮大成当即改了口:“倒是哪桩事儿?请齐哥哥讲。”

  齐老爷道:

  “头一桩,洪门会中之事,桩桩不得瞒我,欲办何事,须得经我首肯——这倒不是我想如何风光,而是为着谨慎,以防泄露天机,招惹灭门杀身之祸。和诸位相比,我未见得如何高明,可却是在满人的官场上混过一些时日的,知晓一些内情。”

  阮大成想了一下,认为齐老爷讲得有道理,遂点头应允道:“这一桩便依着哥哥!”

  “第二桩,需改变洪门会规——乾隆五十二年,朝廷抄出了洪门密章,香堂会簿,一些暗语已经暴露,今日不可再予通行,否则,遗患无穷!广东梅县洪门起事失败,便与那暗语的泄露有关。”

  阮大成惊叹道:“好!极好!哥哥不愧是做过知县的,端的高明!”

  齐老爷十分得意,又探过那只花白的脑袋道:“第三桩,焚掉香堂会簿,再也不要将洪姓弟兄的姓名形之于纸墨,以免被官府一网打尽,洪姓弟兄之间,还须减少联络,以数人聚小伙,以小伙而聚大伙,担当联络之人,须得十分可靠!”

  阮大成未假思索便道:“这一桩也依着哥哥!”

  “第四桩,收起洪门大义,不言反清复明,以免吓退众人。”

  “这一桩杜哥哥讲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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