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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林三狗子手下的那帮好汉们被惊呆了,他们万万想不到朱大爷这般厉害!林三狗子第二次被摔得痛快之时,他们已拔出家伙,准备为自己的头目拼力一搏了,现在见自己的头目已爬不起来了,“呼啦”一声,站成一个扇面形状,要对朱大爷下手。

  朱大爷却佯装不知,径自走到林三狗子侧身的泥沟旁,柔声细气地道:“看看,摔痛了吧?”

  林三狗子扬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两只手抱着一条受伤的腿,不停地呻吟道:“痛……痛……”

  “哪里?哪里痛?”

  林三狗子冷不丁地又从嘴里冒出了一串话儿:“痛……痛快!痛快!哎呀,痛……”

  朱大爷几乎要笑出声来,可他硬将那笑忍住了,做出一副很沉痛的样子:

  “林三兄弟,哥哥失手了!来,站起来!站起来让哥哥瞧瞧!”

  林三狗子端的是一条好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继而,不知是站不稳还是咋的,又“扑通”一声跌到地上。他没再爬起来,就窝跪下,搂住朱大爷的脚脖子道:“朱大爷,小的服气了!小的不配和大爷结拜金兰!小的愿认大爷为师,学上几招!”

  朱大爷呵呵笑着将林三狗子扶起道:“不敢当!不敢当!日后三兄弟若是不嫌弃,尽管到镖局找哥哥耍,今日却是不行了,今日哥哥要赶路哩!”

  三狗子手下的弟兄见自己的头目服了朱大爷,一个个便也服了。当下便收起了家伙,拿开了路面上的刺槐棵子,闪开一条道,放那朱大爷和两辆镖车走了。

  朱大爷骑在马上向林三狗子拱了拱拳:“三兄弟,后会有期!”“后……后会有期!朱……朱大爷!”

  林三狗子也喊,喊完之后又就地旋了几个圈,昏头昏脑歪倒在官道上,尔后,捂着血肉模糊的脸孔,细细地数起了面前那一片翻旋的金星……

  有生以来,林三狗子第一次碰上了强硬的对手,第一次被摔得如此痛快,心下里便对那朱大爷十二分的臣服了,继阮大爷之后,朱大爷成了他心目中的第二个英雄。

  然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朱大爷在把他摔个痛快之前,已和第一英雄阮大爷结下了金兰之交……

  §第十四章

  洪门势力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便渗透了清浦十八滩上的每一个村镇。阮大成梦幻般地在这片依山傍海的饥渴的土地上创造了一个奇迹。开初,他只觉着眼花缭乱,几乎不敢相信这奇迹是真实的,是他一手造成的。他生怕这奇迹背后隐藏着什么致命的陷阱,为此,他私下里卜了一卦,那卦却是“上上大吉”,他便信服了,认定自己将成大事,决定放开手来大干一番。他先用积下来的银两,在南寺坡街面上盘下一个货栈,尔后,三天两头邀着陆牛皮、杨老四、林三狗子之类商谈进一步扩充势力的勾当。

  开初,他倒是信心十足的,可时间长了,接触多了,也看出了陆牛皮、杨老四、林三狗子之类的许多毛病来。这帮好汉拉人入伙的本事着实很大,上至官府公人,中至肉头户主,下至各色地痞,他们都能拉来、骗来、折腾来,可弄来了这么多人,便也带来了数不清的麻烦。这些人中,有的要寻求保护,有的要拉人打架,有的则口呼仁兄义弟,四处伸手要钱、骗钱。有时候闹急了,他真想给这帮混球一人一顿老拳。

  由此,他悟出了一个道理:拉帮容易,成事难——国中之人所依仗的乃群胆,而非孤胆。拉帮结伙便聚起了群胆,众人们围在一起,骂天骂地骂朝廷,这都是敢的,借着帮伙的势力惹是生非,那也是敢的。可真的举起义旗,创一番大业,那就得有一些孤胆英雄,有识之士了,没有这些人,单靠这帮乌合之众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就说三国时那个刘备刘皇叔吧,他若是没有关羽、张飞、诸葛亮三人鼎力相助,恐怕也难成大业,尤其是那诸葛亮……

  也是巧合,就在阮大成想到要招贤纳士的时候,一个唤做杜世仲的潦倒秀才在他面前出现了。

  那一日,阮大成从南寺坡街面的货栈回来,走到北大街的一家酒店里小坐,无意间听到一个年约四十余岁的瘦子正和同桌几个酒客高谈阔论,好像是在谈讲诗书文章、功名仕途什么的。瘦子谈吐不凡,目空一切,把古往今来的许多文章都批了个“不通”,又说那功名不过是灼手的火烛,而求取功名的人便是投火的飞蛾。同桌中有个肉球似的胖子便与他争辩,说是人生在世,总要往高处走,总要求个功名前程,否则便枉度了一生。末了,肉球还讥讽了瘦子几句,说他是吃不到葡萄,才说那葡萄是酸的。瘦子大为恼怒,酒杯一摔,桌子一掀,拂袖而去。肉球落得一身汤菜,十分恼怒,追上去要揪那瘦子的衣服,瘦子一扬手将那肉球推了个踉跄。

  这当儿,阮大成赶了过去,将那胖子和一干人等劝住了,而后,扯着瘦子出了店门。

  一出店门,那瘦子便叫了起来:“这……这不是阮家的大成兄弟么?”

  大成一怔,犹豫地道:“大哥是?”

  那瘦子甚为高兴,急急地道:“哎呀呀,我是杜世仲呵!表字天醒,家居阮家集西沟沿!”

  这一说,阮大成想了起来。这杜世仲杜天醒确是阮家集老户,十七岁上便中了秀才,众人都道他是个前途无量的栋梁之才哩!却不料这么多年过去,他竟是如此潦倒,竟会对那仕途功名如此庆恶!想来这杜天醒在功名场上是不甚得意吧?

  果不其然,叙谈下来,阮大成得知,这杜天醒自打十七岁上中了秀才,便再也不见发达了,回回应试,回回名落孙山,久而久之便生出了不满,四处大骂那些不识高才的阅卷学道,大骂那些取得功名前程的生员举子。这么一来,便犯下了众怒,熟识的人便把他唤做杜疯子。后来,他便越发疯癫起来,再也不去应试,门前贴了一副对子,书道:“功名与我如浮云,琴书相伴百虑清”,横批一个“其乐融融”。

  大成甚为欢喜,当即便将杜天醒邀至家中,设酒款待。杜天醒大将风度,隐士派头,不知客气二字为何物,坐下便吃,一边吃着酒,一边谈着话,越谈越投机,谈到最后也就愈发张狂放肆了。杜天醒开初还只是骂骂阅卷学道,最后竟骂到了官府,骂到了当今圣上!杜天醒说大清圣上昏庸无能,说大清圣上是当今当世最大的贼头,说那气焰熏天的满人原本是蛮人、野人、贼人!

  说到这种火候上,大成便道:“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反了这满人的朝廷,辅佐大明夺回江山!”

  杜天醒借着几分酒意,浑身颤动,仰面大笑,笑出了眼泪:“呜呼,大明……大明何在哉?”

  大成逼上去道:“倘或那大明天子尚在人世,天醒兄可敢拼将性命,为之一搏?”

  杜天醒脱口道:“酒话,大明亡了一百七十八年了,哪还有什么天子?”

  大成一惊:这杜天醒端的明白,他一下子竟能说出大明亡国的准确年头,这决不是桩偶然的事情!

  阮大成一下子认定:这杜天醒早有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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