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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砦司令还在念:

  千河万……万溪流……流向大海,
  青山绿……绿地万……万世永存。
  地方自治救……救我民……民国,
  普天同庆万……万民欢……欢欣……

  掐死砦司令会不会万民欢欣?万民想必会欢欣的。砦司令声称治乱世要用重典,可他那典也太重了些,动不动就杀人。拔人一颗棒子,偷人家一只鸡都杀,也太过分了些。他若取砦司令而代之,就决不这么干。砦司令开口民众,闭口民众,实际上恰恰对民众最狠,不但榨干了民众的血汗,还二十年如一日把民众的脸皮当屁股玩。他若是做了司令,至少要把属于民众的脸皮还给民众。

  砦司令念《地方自治歌》的声音越来越低,可字字句句依然听得见:

  涛……涛河水终……终有源头,
  巍巍群山必……必有依凭。
  地……地方自……自治幸……幸得实现,
  全……全凭咱……全凭咱……

  砦司令突然挣扎起来,瞪着眼哈哈大笑,边笑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全……全凭咱……咱圣明的砦……砦司令!卵……卵话!我……我就……就不信砦……砦司令比我的能耐大!”

  不能再让砦司令这样闹下去了!早点把砦司令送上路,不但对他有利,对砦司令自己也有利。

  刘景瑞悄悄向砦司令身边靠,边靠边道:“司令,您糊涂了,砦司令不就是您老吗?”

  砦司令似乎窥见了他的阴谋,直愣愣地看着他,眼光凶得象狼:“哦?是……是我?对,是……是我!刘……刘副官长,现在我不瞒你了,我……我给你透……透个底吧!二……二十多年中,我……我对付了十……十八起暗……暗杀!十……十八起呵!可……可谁也……也没……没能杀了我,倒……倒是我他……他娘的宰了他……他们!”

  刘景瑞被这话震住了,用伸出去的手给砦司令拢了拢被子。

  这时,砦司令身子一挺,一声长啸:“人……人不……不可杀……杀我,杀……杀我者,天……天也!”

  说罢,砦司令头一歪,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死了过去……

  刘景瑞呆呆地愣了半天,慌忙收起砦司令的遗嘱,而后走到床边,大胆地用被子把砦司令的脑袋捂了一会儿,直到认定砦司令完了,才重又将被子拉好。

  砦司令这回是真死了。不过,是死于天命,还是死于第十九起暗杀,谁也说不清,连他刘景瑞也说不清。

  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随着砦司令的死,面前的这场事变实际上已经结束。

  §18

  就象事变发生得很突然一样,事变结束的也很突然。砦司令死后不到三小时,清水旅团和汪记和平建国军在国军背后打响了。国军三十八师和五二三旅之一部突破重围,向南面云岭、白水方向转进;三十七师则被迫投降,编入了和平建国军序列。与此同时,池南蛟禀承清水旅团长的意思和孙忠孝谈判达成协议:在保存地方自治的前提下,改地方自治为“和平自治”,广清八县和自卫军所属各部一体易帜,服从南京汪主席,其境内所有青天白日旗一律加挂“反共救国”三角飘带一条。

  清水太君的“清扫作战”,也就是后来被人们称做“易帜事变”的大胆设计如期完成。清水太君为此得到了天皇陛下颁发的勋章,池南蛟也得到了汪主席亲切召见的殊荣。汪主席称这场事变为“和平建国运动杰出的一例”,并点名指派池南蛟代表南京国府出任广清和平自治地区行政专员。

  池南蛟带着随员接管清河专署时,发生了一桩小小的意外。忠于重庆国府的军事督察郑灵宝率着几个原专署人员,向池南蛟和他的随员频频射击,使得池南蛟不得不在整个事变已结束的情况下,又进行了一次局部战斗。战斗的结果不言而喻,郑灵宝所代表的重庆国府在几十分钟内就败北了。几个人死的死,伤的伤,郑灵宝自己也在受伤之后做了俘虏。池南蛟看在国军李司令的份上,没杀郑灵宝,给郑灵宝养好伤后,将郑灵宝和原本就受了伤的应北川一起礼送出境了。

  那当儿,池南蛟并没有意识到他当专员一事中含有的阴谋成分,以为自己是以匡汉正义军司令的身份做专员的,是这场事变给广清八县民众造出的第二个砦司令。不料,出任专员没几天,司令的职务便弄丢了,一直拒不接受南京改编的匡汉正义军,也在他不当司令的第二天,正式更名为和平建国军,编入了南京汪记政府军序列,后来又得知重庆方面的专员应北川在广清的地位还不如个联保主任,这才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被耍的不只是池南蛟一个,自卫军副司令孙忠孝也被耍了。南京政府和日本人要军政分治,委任孙忠孝做了和平自治委员会主席,不显山不露水又干掉了一个兵权在握的悍将。自卫军司令的帽子倒扣到了从未真正带过兵的武起敬头上,搞得武起敬诚惶诚恐不知所措,做了司令第二天,就忙不迭地向清水旅团长讨教治军方略去了。

  砦振甲和刘景瑞未动。砦振甲依然做他的副司令,刘景瑞依然做他的副官长。

  砦振甲对新任司令武起敬的亲日媚态很看不惯,念念不忘自己的父亲,无数次暗暗发誓要把砦副司令的这个副字用枪炮轰掉,以正统砦司令的名义重整山河,开创地方自治事业的新纪元。

  刘景瑞则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每时每刻都盯住武起敬和孙忠孝的举动不放,并悄悄记下来,准备加重将来发言的分量。有时,夜深人静,绝对安全的时候,也把砦司令的亲笔遗嘱拿出来研究一番。开初倒没研究出什么名堂,后来,研究得很深入了,才发现了问题。砦司令要他们“拥护中央,驱逐外患”,这中央是重庆的蒋中央,还是南京的汪中央?外患是指日本人,还是指国军?抑或是二者兼之?砦司令没说清,他也没法说清。这就很麻烦了。为了日后没有这种麻烦,他在记日记之余,又刻苦练字,努力模仿砦司令手迹,想在时机成熟时为砦司令重写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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