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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砦司令把手一摊:“可振甲这孩子陪得不好哟,人家客人要看咱的笑话喽!”

  他一怔,急问道:“怎么?裂河、白川守不住?”

  砦司令摇了摇花白的脑袋:“不是,还没这么严重,可我放心不下!我想把振甲撤下来,换老弟你上!你去裂河,我去白川!”

  他的脸一下子白了:“可……可……”

  砦司令拍了拍他的肩头:“可什么?可以嘛!老伙计,这是一场大仗,非你我打不下来!振甲还是个毛孩子,一着失利,咱就可能输掉全盘!”

  他紧张地思虑了一下,认定砦司令尚未发觉他的阴谋,他还有可能争一争:“可……可是,射鹿一线也悬呵!射鹿境外压着匡汉正义军池南蛟的三个师,如果……”

  砦司令笑道:“如果姓池的不讲交情,图谋犯我,我们还有四旅、五旅么!奎山一线的七旅还可以策应增援么!咱们一个旅的编制都是六、七个团……”

  他真急眼了:“大哥,不管咋说,南北两线同时开战,则我必败无疑!我是说,如果我在射鹿,池南蛟必然不会犯境,大哥你是知道的,姓池的和我……”

  砦司令固执地道:“姓池的能给你面子,你不在照样会给!不愿给面子,你在也不会给!再说,大哥我也还有些面子嘛!老弟,别争了,裂河你非去不可!为方便指挥,四旅长钱凤龙和你同去,做裂河前线一旅旅长,原一旅长章奎调任四旅旅长!”

  连钱凤龙也调开了,简直是雪上加霜!

  他一时失了态,差点儿没哭出来:“大……大哥,这……这临敌易帅,乃……乃兵家大忌哇!”

  砦司令唬起了脸:“甭说了,这是命令!”

  完了,全完了。砦司令毕竟是砦司令,搞阴谋,玩手腕的本事着实比他高,他还得跟砦司令好好学。砦司令一道命令就夺去了上天赐予他的机会,同时也一并没收了他那几近圆满的阴谋。

  他因此认定,砦司令早就在怀疑他了。

  砦司令却没有一丝一毫怀疑的样子。发布完命令后,拉着他和钱凤龙的手坐下了,说是等增援南线的六旅的队伍一到,即同去裂河、白川。砦司令要刘景瑞去弄酒弄菜,说是要在奔赴火线前好好喝一通。

  搞来酒和菜,喝了没两盅,六旅的先头部队到了,随先头部队一起来的六旅长闯进屋,请砦司令上路。

  砦司令说声“不急”,继续喝酒,也拉六旅长一起喝。砦司令喝得不慌不忙,仿佛不是准备去打仗,而是在会见各界贤达,神情悠然得很。

  窗外的大路上却分明压过了战争的阴影。继六旅先头部队之后,该旅辖下的七个团陆续通过窗前的大路,源源不断地向南进发。踏踏脚步声响个不停,间或还有“得得”的马蹄声和枪械的撞击声。

  砦司令只当没听见,慢慢呷着酒,盯着孙忠孝说:“二老弟呀,要说治理地方么,不是自夸,大哥比你强,可要论带兵打仗,大哥没准就不如你喽!二十八年七月双奶山那一仗你老弟打得多漂亮!一天一夜吃掉李跛子一个团,连渣都没给他剩!”

  孙忠孝咧嘴笑了笑:“那是大哥指挥的好!大哥你叫我放进来打,我就放进来打了,胜了自然是大哥的功劳!”

  砦司令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说:“你二老弟带兵带得好,大哥我就放心放手让你带兵,哪里作难就让你去哪里!在南线干得好,在北线干得也好嘛!四旅、五旅硬是让你给调教出来了么!振甲就没这本事!所以只能把他摆在后面。”

  孙忠孝这时才想起问:“对了,振甲撤下来干什么?”

  “到射鹿顶您二老弟的缺么!有您调理好的四旅、五旅,他这北线闭着眼也能守嘛!若是守不好我就毙他!”

  砦司令的阴谋整整比他的阴谋大了一圈,恰能把他的阴谋一网打尽,他真是枉费心机了。

  窗外的队伍还在过,脚步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急促,伴着响亮而急促的脚步声,沸沸扬扬的尘土烟云般从半掩着的窗帘中钻进来。

  刘景瑞过去关上了窗子。

  砦司令说了声“甭关”,径自走到窗前,把窗子重又打开了。

  砦司令扶着窗台看了一会儿,突然对着外面喊:“喂,弟兄们,不要急,稳步走,把咱的军歌唱起来!‘怒发冲冠’,一二!”

  在砦司令亲自指挥下,自卫军军歌《满江红》的歌声响了起来,象一阵滚滚而过的闷雷: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砦司令重回圆桌边坐下,向孙忠孝敬了酒,又向在座的三个旅长和副官长刘景瑞敬了酒。

  砦司令敬酒的时候,《满江红》的歌声一直未断: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砦司令感慨无限:“是喽,靖康耻犹未雪呢,战区长官部就不想雪喽!他们不思报国仇,雪国耻,偏要挑起内战,唉——”

  砦司令一声长叹,颇有点壮怀激烈的意思。

  孙忠孝想,砦司令看来真的不想打这一仗,砦司令抗日的决心大可怀疑,可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求稳求静的心情应该是真实的。

  窗外的闷雷还在响: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朝天阙。

  砦司令却说:“能不能把地方自治搞下去,能不能从头收拾广清八县的旧河山,可就看咱们的力量和决心喽!来,为打胜这一仗,也为把厚望寄予我们的广清四十二万民众,干!”

  砦司令双手高高举起酒,近乎庄严地缓缓饮下。

  窗外的军歌声又从头开始,隆隆响起: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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