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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吴明雄却对肖道清说:“肖书记,你看,咱们接受不接受米书记他们的招待呀?这场酒咱们喝还是不喝呀?”

  肖道清以为吴明雄要在部下面前表演廉政,便作出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说:“吴书记,咱喝得下么?大漠和新林的老百姓连水都喝不上,咱还有心思喝米书记的酒呀?”

  米长山这才眯起小眼睛,甜甜地叫起了肖书记:“肖书记,您可别这么说,大漠、新林,有大漠、新林的情况,我们云海有云海的情况。我们这里离大泽湖近一些,陈书记在这里主持工作时,又特别注意上水利,所以,不论是大漠河,还是白马河都没断流。今天我们可有活鱼招待你们呢。”

  吴明雄显然没有表演廉政的兴趣,米长山话一落音,便马上说:“好,旱成这样,你们云海还能拿出活鱼来,这酒我和肖书记就喝了。”

  肖道清便也说:“吴书记说喝,我们就喝。一路上吃了好几顿方便面,大家也确实辛苦了。不过,酒钱可得由你米书记出啊。市纪委明文规定:对本市上级部门一律不准进行白酒招待。”

  米长山笑着说:“好,好,酒钱全由我和尚市长出。”

  吴明雄忙道:“别,别,光出酒钱,可是太便宜你们了。酒我喝,鱼我也吃,不过,酒宴捐你们云海市得拿。市里这回是痛下决心要上南水北调工程了,你米书记好歹也得给我认点捐呀!”

  米长山一怔,说:“吴书记,你这是来杀富济贫了吗?根据省里的精神,水利上的事,是谁受益谁出钱。我们云海三河汇流,是水网地带,基本上不存在水资源紧张的问题,你让我们云海认哪门子捐呀?”

  吴明雄虎起了脸,道:“你还好意思说?!大漠河在你们云海境内的这段细得像鸡肠子,下游能不断流么?河道要加宽到一百五十米左右,白马河也要全面疏通,责任不小,事情不少。你们要么出钱,要么出力。相比之下,你们市比较富裕,我替你们考虑,还是出钱上算。”

  市长尚德全苦着脸,直搓手叫道:“吴书记,你真搞错了,我们市哪能算比较富裕呀?实在是虚名在外,苦不堪言哩!不信,您问陈书记,我们现在被三角债拖成什么样子了?”

  吴明雄手一挥,说:“好,好,先别叫,这事我们以后再说,不出钱也行。今冬明春,你们给我准备十五到二十万人上河工。”

  尚德全和米长山都不做声了,愣了片刻,热情地招呼吴明雄和一行人吃饭。

  酒宴几乎就是鱼宴。看到桌上各种各样的鱼,吴明雄马上明白了尚德全和米长山变相汇报工作的用意,便也指着鱼大发议论,大大表扬了米长山和尚德全以及云海的干部一通,要副市长白玉龙和市水利局把云海的水利工作经验好好总结一下,印成材料发到各县市,还说,要让《平川日报》专门来报道一下。

  米长山这才高兴了,在祝酒时,代表云海市委、市政府表态说,不论市里上不上这个南水北调工程,云海的水利工作都会长期不懈地抓下去,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拖市里的后腿。

  吃过饭后,由米长山带队,吴明雄一行人上了叉河闸。

  是一个星光满天的夜晚,一轮又亮又大的满月挂在中天,凉爽的夜风吹散了白日的暑气,让吴明雄感到十分舒心。

  吴明雄问米长山:“知道这座河闸是谁主持修建的吗?”

  米长山说:“这还用问?是陈书记嘛。”

  吴明雄点点头,又问:“是哪一年修的?”

  米长山说:“一九五九年,大跃进时。”

  吴明雄说:“准确地说,是从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一年。建这座河闸时我也在。这座河闸以南归陈忠阳,以北归我,我们带着三县二十万民工吃住在工地上。吃的是什么呢?是瓜菜代,一部分粮食,一部分玉米棒心、干灰菜、槐树叶、杨树叶、芝麻叶。一九六一年大饥荒已经开始了,我们搞以工代赈,到底还是把大漠河水道头一次认真疏理了一遍,才有了后来近二十年的安定。”吴明雄把面孔转向肖道清和同行的人们,“今天,我们能不能再搞一搞以工代赈呢?像大漠、新林这样财政倒挂的穷县,我看完全可以搞以工代赈。穷地方没财路,冬春没事了,与其在家里晒太阳,吃闲饭,不如到河工工地上去出点力,吃工地大伙房的白菜烧肉、白面馍了。像云海、民郊这些经济比较富裕的县和市,老百姓手头有钱,活路又多,在乡镇企业干一天挣十几块,你让他来出这份力,又挣不到多少钱,他当然不干。他不干也好,就出些钱嘛。就像当年全民抗战,有人出人,有钱出钱。”

  米长山问:“如果是出钱,我们市大约要出多少?”

  吴明雄说:“这要最后算帐了,估计不会多,你们市财政出一部分,每个农业人口也就是几十块钱吧?”

  米长山说:“县财政出一点倒还可以,问农民要钱,怕是不太好办哩。”

  肖道清也再次提醒说:“中央可是三令五申,不准加重农民的负担啊。”

  吴明雄说:“这不能单方面地说加重农民的负担。只要目光稍长远一点就能看到,我们今天这么做,正是为了整个平川地区农民的根本利益。水的问题解决了,土地增产,农民增收,不是可以永久性地减轻农民的负担么?农业局的同志可以给大家报出一笔帐来的。”

  农业局郑局长马上报了一笔帐,说:“如果南水北调工程成功实施,沿途可增加水稻种植面积六十八万亩,扩大水浇地一百二十万亩,每年至少可以增产粮食十亿斤左右。”

  米长山叹了口气说:“农民就是农民,目光短浅,你这帐算得再好,只要你今天不是给他钱,而是问他要钱,他就要骂你,就要告你。要不毛主席咋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呢?”

  吴明雄说:“可我们这些共产党的市县负责干部,不能目光短浅,不能因为怕挨几句骂,就不工作,不做事!我看问题不在这里。我敢讲,现在站在我身边的同志们没有几个怕农民骂几句的。大家怕什么?怕的不是农民,怕的还是上面,是怕丢乌纱帽嘛!”

  肖道清笑笑说:“这也不是绝对的,也怕给党的事业造成损失嘛。”

  吴明雄火了,说:“怕这怕那不做事,给党的事业造成的损失更大!人家骂得也就会更难听,会骂我们是不知人民疾苦的冷血动物!”

  肖道清怔住了,他再也想不到吴明雄会当着这么多下级干部的面,讲出这么严厉的话来。

  吴明雄也觉出了自己的失言,缓和了一下口气,又说:“我要声明一下,我这话可不是针对哪个人讲的,而是针对一些不做事,只会批评别人的批评家讲的。工程今冬上马,肖书记就是总指挥,大家都要全力协助肖书记的工作。”

  肖道清想说,这事常委会还没定呢,可咧咧嘴,苦苦一笑,没说出来。

  站在河闸上,望着满天星月,吴明雄最后说:“我记得美国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说过这么一段话,大意是:人民信赖的不是批评家,不是指出强人有何失误的人。人民信赖的是那些在角斗场上翻滚奋斗的人。这些人汗流满面,血迹斑斑,他们英勇地战斗,也许不断出现失误,因为做事就免不了有失误,然而,他们确实在努力奋斗,他们充满热情,洋溢着伟大的献身精神。他们如果有幸得到成功,那是他们奋斗的结果;如果他们不幸失败,至少也是敢于冒大风险后的失败;因此,决不能把他们这些战士同既不知胜利为何物,又不知失败为何物的冷漠胆怯的人们相提并论。我希望同志们都做这样的战士。”

  副市长白玉龙这才说:“我很赞成吴书记的意见,就是挨两句骂,吃吃上面的批评,我们也得对一千万平川人民负责。有更好的思路,大家就提出来;没有更好的思路,我看就这么干算了。吴书记刚才说话时,我就想起了一个人,叫祁本生,泉山县周集乡党委书记,三年前第一个向农民集资办水利的人,我看这人就是个战士……”

  吴明雄叫了起来:“白市长说得好,也提醒了我。这个祁本生我们都要去见见,明天的日程我看就改一改吧,和泉山的同志就在周集见面,现场会也在周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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