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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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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一切都一目了然,只是在弟兄们面前沉默寡言,啥都不说。他是营副,是黄埔军人,知道怎样维护一个上尉军官的威严和形象。撤离德信大楼以后,许多人——许多在战场上无愧于军人荣誉的人都垮下来了,他却没垮。在医院里,当涂国强连长提出甩了林启明逃跑时,他马上意识到这其中的卑鄙。他不赞成林启明的偏执,可更不能做任何卑鄙计划的同谋,这关乎人格。 他处在观念格杀的漩涡中。返归第九军人营,转眼又是两个多月了,两个多月中,重新开始的精神升旗和上操,惹出了弟兄不少牢骚,有人还直骂娘——不是骂他,都是骂林启明的。弟兄们似乎知道他于沉默中执行林启明命令时的矛盾心态,当着他的面也敢骂。尤其是牛康年一伙人,简直把林启明看作了十恶不赦的暴君。从那次队列前的顶撞之后,牛康年瞅林启明的眼光总有些异样。 他觉着这很危险,闹得不好,非出大麻烦不可,想了几天,还是决定要和林启明好好谈谈。 作为营副,他要服从林启明的命令,可作为朋友,他却不能不劝劝林启明。这并不是要指出林启明在哪些地方做的不对,而是要告诉他,国家和民族的苦难不是哪一个人的肩头可以担起来的。对此,林启明应该有清醒的认识,应该在坚持自己原则主张的同时,兼顾弟兄们的情绪。 林启明会听他劝说的,两个月前的那次,涂国强因白科群出卖自己,报复了白科群。有个弟兄来报信,说是打起来了,林启明起身就要下楼处理,他忙把他拉下了。事情很清楚,林启明下去没好处,白科群出卖自己的弟兄应受惩罚,而惩罚又不能由做营长的林启明下令执行,那么,让涂国强教训一下白科群,并不是坏事。一来实际施行了惩罚,二来,让涂国强出了口气,三来,长官方面又不担责任,岂不完满?!林启明没听他说完就明白了,继续在楼上和他下棋,直到有人说罗斯托上尉奔小红楼来了,才和他一起下楼收风。事后,林启明直夸他遇事机敏。 是七月的一个傍晚,天很热,也很闷,没有一丝风。操场坚实的土地上,簇簇片片的野草都显得蔫巴巴灰蓬蓬的,东墙根的两棵杨树绿叶满枝,阳光照着,投下了一片水迹般的阴影。 林启明走进了那片阴影中,叉腰站住了。林启明的面孔是对着墙的,他看不见,能看见的只是林启明穿着军装的脊背。林启明的军装已经很破旧了,脊背上补着两块补丁,下摆毛了边。 租界管理当局倒是在入春前后每人发过一套服装,颜色是深绿的,袖口和裤腿上都有黄圈,林启明坚决不穿,许多弟兄也不穿。大伙儿都极一致地认定那是囚服,为此,林启明还向罗斯托上尉和布莱迪克中校提出过抗议。 林启明无疑是个真正的军人,那打着显眼补丁的军装里包裹着一具属于军人的躯体。这具躯体只应该倒在战场上,决不应倒在这片西洋人的租界里。他有个不祥的预感,总觉着林启明会在某一天挺不住的时候,一头栽倒在这片被囚禁的土地上。而林启明倒下了,这里会出现什么情形,他不敢设想。 小红楼的电喇叭在广播福音电台的宗教节目。一个虔诚的教徒在和一个叫做什么詹姆斯的牧师一问一答。教徒的声音很清晰,是一口略带江浙口音的国语,牧师却总象咬着舌头,中国话说得不太标准。 “我们上帝的孩子如何理解上帝的圣洁?” “上帝的圣洁在于,他名为‘圣者’又叫‘忌邪者’他两眼清洁,不视邪僻,不看奸恶。恶人的道路为他至为憎恶,追求公义者为他所喜爱……” 他在福音电台的广播声中,慢慢向林启明凝立着的地方走,一直走到林启明身边了,林启明还没发觉。这益发使他感到林启明内心深处那难以言述的孤独。 林启明却不承认,从沉思中醒来后,马上用一副威严的神情,替代了脸上原有的忧郁。 他关切地问: “老林,想啥子?” 林启明摇摇头: “没想啥!揣摸着咱们开到上海参加淞沪会战眼见着快一年了,弟兄们能这样坚持着就挺好!” 他叹了口气: “还能坚持多久?战争老不结束,就老这么坚持着么?弟兄们骂娘哩!” 林启明点点头,自信地道: “我知道!爱骂就让他们骂吧!往天没进军人营,他们不也骂过么?强行军他们骂,开上去打仗他们骂,可上千里路照走下来!一场场硬仗照打下来!这些弟兄们我了解,骂归骂,干归干,都是好样的!” 他苦笑道: “这里和外边不同,老林,咱得慎重行事才好哩!精神升旗倒还罢了,天天上午、下午上操,弟兄们牢骚太大,而且,一些牢骚也不无道理。有的弟兄说,饭食这么少,又这么差,不上操都饿,上了操就更饿了,眼下又是大热天了,你我能忍着,弟兄们不能长期忍啊!” 林启明目视着高墙外的自由天空,不经意地道: “这我已注意到了,前天就和罗斯托上尉进行了交涉,还请刘翻译带了一封信给布莱迪克中校。昨晚,罗斯托上尉告诉我,他们已同意每天集体增加四十斤糙米的主食。天热,上操可以改在早晨和傍晚。” “这只是问题的一面,另一面,弟兄们不好和你直接说,我……我也不太好说。” 林启明把目光从高墙外的那片天空收回来,正视着他: “你说!你是三营的营副,有责任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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