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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刘良杰毕竟是中国人,有些慌了,悄悄对他和费星沅说:

  “林营长、费营副,快……快叫弟兄们散开吧,咱国军刚打了胜仗,都高高兴兴的,真……真闹出人命就不值得了!再说,真是布莱迪克中校要见你们!真的!”

  他和营副费星沅这才劝开了豆大胡子和门厅里的弟兄们,随罗斯托一起走出了小红楼。

  那夜,见到布莱迪克中校时已很晚了。中校显得困乏不堪,一见面就告诉他和费星沅,今夜在军人营内外发生的事是日本人不能容忍的,他不出面制止不行。还说,精神升旗和上操也不能搞了。日本驻沪总领事馆已照会租界当局说,如租界当局不能严守中立,制止中国军人营内的仇日情绪和仇日行动,他们将视租界方面的中立为刻意偏袒,并保留自行解决的权力。中校要他和费星沅体谅租界方面的难处,和租界当局合作,尽快消除营区内的不安情绪。

  他拒绝了,费星沅也拒绝了。

  布莱迪克中校似乎早料到了这一点,苦笑着双手一摊说:

  “那么,我只好给你们换一个营区了!”

  当夜,他和费星沅被送到了第十二中国军人营,连回第九中国军人营和弟兄们再见一面的要求都被回绝了。一时间,他很愤怒,对布莱迪克中校的好感一下子全消失了。临别时,严正要求布莱迪克将今夜的一切记录在案,并对罗斯托上尉及其部下行凶打人的事,正式提出了抗议。

  他不懊悔。他相信,经过他和费星沅营副这段时间的努力,精神和秩序都已重建,第九中国军人营又变成了中国国民革命军陆军1776团第三营。不管他林启明日后能否回来,弟兄们都会象他一样,承担起一个中国军人的责任和义务。

  §7

  牛康年极真切地看到了他的驴。驴是从一片稠密的小树林里窜出来的,一前一后,窜在前面的是大黑,跑在后面的是小黑。大黑背上驮着鬼子的弹药箱,小黑驮的是两卷上好的皮子。驴们冲着他直叫,叫得他喜悠悠的。他把驴牵走了,牵到了那个胖女人的车马店里,把那沉沉的弹药箱藏在草料堆里,把驴拴在牲口棚里,就和那胖女人吃起了酒。吃着,吃着,干起了那事,干得好不快活。那胖女人的身子象个温热的大肉垫,俯在上面颤颤乎乎的。正颤乎着,发现牲口棚里的驴扒倒了弹药箱,不知咋的,弹药箱的箱盖又被掀开了,大黑,小黑嚼起了黄澄澄的子弹,糟糕!他没从胖女人的肚皮上爬下来,弹药箱就炸了……

  吓醒以后,也闹不清是几点,只知道天还没亮,想起来尿泡尿再睡。尿尿时发现,睡在里面的豆大胡子和睡在对面的赵富田都不见了,摸摸他们的被窝还是温热的。马上想到,他们可能猫到哪个帐篷里密谋事情去了。所有事他们两个都瞒着他,自从那次和豆大胡子闹过,他就和他们俩个不搭话了。

  必定是密谋啥事情。打从林营长、费营副转到第十二军人营以后,半个月来豆大胡子和赵富田总是鬼头鬼脑的。豆大胡子在林营长他们被押走那夜带头闹事,罗斯托上尉是十分恼火的,这西洋鬼子自然要找豆大胡子的麻烦。上个星期,罗斯托带人搜了他们这座帐篷,连豆大胡子的裤裆都摸了。豆大胡子破口大骂,当场就挨了枪托子。罗斯托上尉还阴阴地通过翻译刘良杰说:用枪托子打人是驻军司令部和租界警务处允许的,如果不信,可以再到布莱迪克中校那里去告状。

  据刘翻译说,九营有人告了罗斯托上尉的状。

  看到豆大胡子挨打,他很高兴,觉着罗斯托上尉替自己出了气。但也紧张,怕搜查进一步深入,查出他床下的毛瑟手枪和十发子弹。

  紧张显然多余了,罗斯托上尉名义上是搜查,实际上是找碴,——找豆大胡子的碴,折腾了豆大胡子一通,便走了。

  豆大胡子不是省油的灯,过去当排长时就是有名的刺头,狗日的能放过罗斯托?没准是去算计对付罗斯托的办法去了。

  想想又觉得不对。

  豆大胡子咋着对付罗斯托?告状没用,打罗斯托没准得进捕房,况且,罗斯托每回走入营区,总是带着不少巡捕、士兵,就是有胆量也未必打得成。

  这才想到了逃跑的问题。豆大胡子和赵富田该不是瞒着他牛康年跑了?林营长、费营副不在,弟兄们全他妈的各人顾各人了。十天前跑了两个,三天前又跑了两个。虽然罗斯托说,四个人全被抓住送进了中央捕房,弟兄们偏都不信。他听豆大胡子和赵富田悄悄说过,那是罗斯托骗人的话。

  肯定是跑了,而且,跑了没多久。

  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又下床摸了摸豆大胡子和赵富田的被窝,再次感到了那尚未最后散尽的余温。

  心一下子收紧了,发现机会就在眼前。豆大胡子、赵富田能逃,他牛康年也能逃。没准就是命运安排他今夜逃脱的哩!梦中的弹药箱为啥偏在这当儿将他炸醒?不是把他唤醒,让他逃,还能是啥?

  手忙脚乱穿上衣服,掀开行军床,扒到了毛瑟枪和子弹,兔子似地窜出帐篷。

  是四月底的一个黑漆漆的夜。没有星,也没有月,只有营门口朦胧一片灯光。岗楼上的探照灯是亮着的,光柱却不象往常那样扫来扫去,只直直地打在小红楼正面的墙壁上,象铺下了一道白灿灿的光桥,益发映衬出营区的黑暗来。

  营区很静,象一片死寂的坟场。

  他要从坟场中逃掉,去找他的驴,找他的胖女人,他的五尺之躯属于他自己,因为国家的原因把他牛康年埋在这片坟场里毫无道理。这一点二连长鲁西平和他谈了一次,他就明白了。

  他逃走以后,让日本人把国家这头脏猪圈到这里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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