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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转念又想,有力的借口还是能找到的。《新秩序》的负责之人并不是他方鸿浩,且他要引荐过来的只是小小的庶务,白兴德做过庶务主任,到《新秩序》来做跑街的腿子太委屈了。可以极轻松地笑着说——要笑得自然得体,“哈哈,老白呀,您老兄和老汤不一样哟!您来做庶务,我都觉着无脸面呀!虽说是抗战时期……”不对,“抗战”二字不能再提了,应该是“国难”,“哈哈,虽说是国难时期,主任还是主任么!”然后,看看四处无人,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和他说:“东亚反共同盟会派来的那个庶务主任,我要想法把他挤走,到时候……哈哈,哈哈……”

  正想到得意之处,轮到他出牌,竟忘了摸牌,把七零八落的牌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闭眼打出了一张九万。

  汤喜根把牌轻轻一翻,压抑着满脸颤动着的欣喜,颇高雅地低吟道:“我他妈和了。九万,一条对倒,也是门清,八个花,十五番。”

  白兴德脸涨成了紫猪肝,掏钱时便对方鸿浩怒目叫道:“这打的什么鸟牌,牌已摸得差不多了,本该打和的,偏在九万上出了冲!九万到现在一张未打,自是险牌,不和也不能打呀!”

  又发现他的牌少了一张,气势磅礴地高叫:“不算!不算!老方做了相公!”

  汤喜根放弃了高雅,庄严反驳:“怎能不算呢?做相公的是老方,又不是我!老伍你来评评理!”

  老伍虽不愿从腰包往外掏钱,可又无法为十五番三块钱出卖牌品和原则,便笑道:“老白确是没道理!”

  白兴德又道:“老方瞎打,让老方包赔!”

  老伍笑而不语。

  他自认倒霉,包了两家的六块,加上自己出冲翻倍的六块,一下掏了12块,扎扎实实肉痛了一番,对白兴德益发气愤难当。

  决心好好打了,赢不赢不要紧,只是不能再这么输下去,还没到《新秩序》主持艺文笔政,月薪二百二十元和可能发表的诗词、小说均属空中楼阁,不能把口袋仅存的一点钱输完。

  手气和运气偏不好,一将四圈下来,仅和了一次,还是八番的小牌,随身带来的二十八块已分别进入了三位牌友的腰包。

  正痛苦地思虑,再输下去找谁借钱,伍人举的太太回来了,进门便道:“哎呀呀,你们四位也在麻将救国呀?!”

  他找到了救星,起身冲着伍太太的刀条脸道:“伍太太来得正好!兄弟今日手气坏透了,您快上去顶我两圈!”

  伍太太娇嗔地道:“亏你方诗人想得出!我可是十二圈刚下来哟!腰酸腿疼,手指都麻了!”

  他笑道:“你只是手指麻了,我可是差不多要殉国了,再输下去就要押太太了!可又没太太可押!”

  伍太太来兴致了:“好!我这不怕殉国的上!在隔壁赵太太家,我八次自摸,还和了一次七小对,做成两次清一色,看样子在这里也殉不了国!”

  伍太太上场之后,方鸿浩退下了,坐在麻将桌旁的椅子上喝茶,禁不住又想起衬衣口袋里装着的那张《东亚反共同盟会宣言》,极想掏出来好生研究一下。在家里只看了个大概,好像那意思还行,没怎么吹捧日本人,只说要以反共除赤为基点,建设永久和平的新秩序。蒋介石和国民党宣言中虽骂了,词句似乎算不得怎么激烈,而且,骂得也有些道理。

  伍太太上桌打了没一会儿,便说渴,嚷着要喝茶,他去冲茶,偏没开水了。老伍专注地看着牌说:“劳驾你方诗人烧一壶吧,有洋油炉,很方便的。”他便去厨房点洋油炉烧水,烧水时,偷偷取出《宣言》研读起来,读着、读着,艳蓝的火焰中升腾出了一个雄辩演说家的脸孔。

  那演说家慷慨激昂地道:“今日之中国,人民痛苦已达极点,无辜生命死于炮火者,不计几千万也。一般民众皆以为日人所赐,而不知皆共产党蒋介石所赐也。共产之祸,甚于炮火炸弹,炮火炸弹乃一时之害,共产赤祸,子子孙孙千百年之害也。是以欧亚强国,谈及共产二字,莫不色为之变。彼蒋介石者,以一交易所经纪人资格,攫取中国军政财政全权,名日最高领袖,自西安兵变为自身性命计,不惜以全国土地人民,断送于共产党之手,于是一变其政策而容共联共矣。中国二十六年之名称,非号为中华民国乎?三民主义,非云注重民权乎?试问今日之中国,言论自由乎?集会结社自由乎?值此友邦莅临东土之际,我中国民众宜速自觉悟,起而组织反共同盟会,救国救民,救东亚,救世界,为永久和平幸福努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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