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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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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井口时,是二时零五分,井口的日本总监工吉田正为和里面的煤窝联系不上而犯疑。 他扑到吉田面前,张口气喘地道:“太君!太君!他们……他们的暴动了!我的……我的要见高桥太君!要见龙泽寿大佐太君!” 吉田呆了,怪叫一声,狂暴地用一双大手抓住他的肩头摇撼着:“暴动?你说他们的暴动?他们的敢暴动?!多少人!什么时候?你的快说!” 他执意要见高桥太君和龙泽寿大佐,他要把这桩秘密卖给他们,卖出一个公道的价钱:“太君,我的……我的要向高桥太君和龙泽寿大佐太君报、报告……” 一个沉重的大拳头很结实地击到了他脸上,他身子一歪,几乎栽倒在地。可没等他倒到地上,又高又胖的吉田再次抓住他瘦削的肩头:“说!快说!” 鲜红的血从鼻孔和嘴里流了出来,嘴里还多了一颗硬硬的东西,他吐出一看,是颗沾着血水的牙齿。 他不说。 吉田像个疯狂的狗熊,围着他转来转去,用拳头打他,用脚踢他,用鬼子话骂他……他凄惨地嚎叫着,就是不说。他是硬汉子,他不能把自己拼着性命搞出来的秘密拱手让给面前这个大狗熊! 他固执地大叫:“我要见高桥太君!哎哟!我要见龙泽寿大佐!哎哟!你……你打死我,我也要见高桥太君!” 吉田没办法了,只好先让井口料场、马场的几十名战俘和十几名矿警、日本兵撤离上井,同时挂电话给井上的高桥和龙泽寿。 这时,是二时十二分。 十分钟后,迅速升降的罐笼将大井下口的人全拽到了大井上口,吉田总监工和两个日本兵押着浑身是伤的刘子平挤进了最后一罐。 在大井上口,先见到了龙泽寿大佐。刘子平结结巴巴向龙泽寿大佐报告的时候,高桥太君也从阎王堂赶来了。他马上向高桥扑去,扑到高桥面前,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竞哭了。他中断了极为重要的报告,满脸是泪,指着吉田对高桥说:“高桥太君,他……他打我,我……我要向你,向龙泽寿大太君报告,他……他就打我!” 龙泽寿大佐鄙夷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条落魄的丧家狗:“嗯,你的,说!接着说下去!” 他可怜巴巴地看了看高桥太君。 高桥阴沉沉地点了点头:“你的,大大的好!我的明白。说,暴动的,多少人?游击队什么时候来?他们的,从哪里上井?” 他想都没想,便滔滔不绝道:“井下的战俘全暴动了!全暴动了!——除了我!总共有四百多人,他们想从风井口出去,游击队三点钟在风井口接他们?井下的皇军和矿警全被他们干掉了,他们手里有了枪,太君,大太君,我们的,要赶快赶到风井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龙泽寿吼道:“你的,为什么早不报告?嗯?” 他慌了,脸孔转向高桥:“我的……我的向高桥太君报告过!” 高桥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不怀好意地道:“暴动时间,你的没说!” “太君,高桥太君!下井前我……我不知道啊!他们信不过我,他们没告诉我!太君,这件事……太君……” 他急于想把事情解释清楚,可却终于没能解释清楚,龙泽寿大佐冷冷扫了他一眼,走了,到井口电话机旁摇电话去了。高桥也抛下他,跑到那帮闻讯赶来的日本兵面前,哇里哇啦讲起了鬼子话。 他们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一下子感到很悲凉,有了一种坠入地狱的感觉,他的聪明、机警全用不上了,他的命运从此开始,不是他自己能够支配的了。他一下子明白了,在和日本人做这笔人肉交易的时候?他把生命的能量全挥霍干净了,他在短短几天里走完了遥远而漫长的人生路,现在,他正慢慢死去…… 龙泽寿大佐和高桥太君在忙活…… 二时五十二分,驻守在西严镇的两个中队的日军开了过来守住了风井井口和大井井口,二时五十五分,两个战俘营里的探照灯全打亮了,岗楼上的机枪支了起来…… 暴动在短短一小时内陷入了绝境。 *** 这意外的变化事前谁也没料到!后来,弟兄们才知道有人告密!告密的那家伙听说是个排长,山东人,姓啥叫啥记不得了。暴动过后,再也没有看见过他,有人说被日本人砍了,也有人说被日本人放了,当了韩老虎伪军大队的小队长,民国三十二年春上,被何化岩游击队打死了…… 窝在地底下的四五百口子弟兄可遭大罪了,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硬饿也得饿死!想冲上井?没门!日本人架着机枪候着哩!不过,刚暴动那一阵子,弟兄们并不知道,都以为顺着风井口能冲上去哩!都以为风井口有咱抗日武装接应口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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