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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玉环对汤副旅长说,这一千块不要了,得让吴大赖子带回去。又问汤副旅长,她和百顺的婚事张天心咋会知道的?汤副旅长也纳闷,便问岳大江。

  岳大江道:“那怪玉环自己,她为老五赎身,闹得沸反盈天,也把我和那姓吴的都拖上了,有一回在督府开会,张天心问我,我才说了这个中缘由。”

  汤副旅长又问:“姓张的送钱是啥意思?难道他忘了,玉环和百顺的爹就是他杀的?”

  岳大江道:“正是觉着愧,张天心才这么做的。那日他就和我说,早些年他心气太盛,枉杀了不少人,想想是很悔的。”

  汤副旅长冷冷一笑:“只怕他觉着自己也要变做人家案上的肉了,才有了这悔意吧?!”

  岳大江道:“先甭管这些,咱们做主,把这一千块收了,不收不行;不收,玉环和百顺日后要有麻烦。再者,张天心知悔是好事,派人送钱来,总比派个枪手来好。”

  汤副旅长认为岳大江说的有理,就把岳大江的话当做自己的话对玉环说了,玉环恨恨地道,“那好,我就留下这一千块将来给他送葬。”

  这日老六也来了,先在百顺那边,给百顺和老五送上了礼钱,喝了几盅酒后就到玉环这边来了,对玉环说:“姐姐,我今儿是冲你来的,不是冲百顺和老五来的。”

  玉环说:“你不该来,你没斗过我。老五终是跟了百顺,没跟宋大少爷。”

  老六笑道:“我才不和人斗呢,我只是觉着老五跟宋大少爷更合适,是为老五好,也是为你这姐姐好。”

  玉环说:“你别叫我姐,我不是你姐。”

  老六哼了一声:“我敬你,你却好歹不分,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等你为老五和百顺的事后悔时,才能看出我这一番苦心呢。”

  这时,方营长走过来,要给老六敬酒。老六把酒喝了,冲着方营长妩媚一笑,说了句:“三姐要你保重哩!”言毕,也不管方营长和玉环作何反应,对着远处的什么人一声娇叫,风一般地飘走了。

  玉环对老六提到的三姐有些疑惑,本想问方营长,可转念一想,大喜的日子问这事太晦气,再者,老六不怀好意是很明显的,就没去寻根刨底。方营长自然更不愿找事做,顺着玉环的意思骂了老六两句,也就算了。

  喜事办得还算圆满,除了张天心一千块大洋带来的阴影,和老六带来的一点小小的不快,其它都还说得过去。玉环和方营长,百顺和老五,在分别送走吃喜酒的宾客后,都想到了各自图谋的今后……

  §第十三章

  婚后没几天,方营长就请百顺去看演操,百顺不想去,可又不愿驳姐夫的面子,就含含糊糊应下了,应下后也就忘了。方营长偏不忘,演操那日,真派个小个子排长来喊他了,他搂着老五赖在床上不想起。老五也不叫他起,百顺就隔着门缝对小个子排长说:“你去禀报你们方营长,就说我今个不去了,下回操演时再看吧。”小个子排长老老实实走了,没多会,又老老实实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自己姐姐玉环。玉环进了门,挺和气地和百顺说:“你得去,方营长好心好意的来请你,你又答应过的,不去不成。”

  百顺这才去了,还讨好说,不是冲着方营长那姐夫,却是冲着姐姐去的。

  去后才知道,原不是什么演操,却是手枪营的弟兄上操,这新姐夫想在他这内弟面前摆威风。做营长的姐夫把手下四百多号弟兄集合起来,先学那洋鬼子的正步走,两只腿杆不打弯,咔咔咔的一劲往前涌,倒也有些气势。后又练徒手对打,踢腾的场院里尘土飞扬,像个热闹的大集。

  弟兄们这边正练着,方营长过来了,对百顺说:“你小子真不像话,我派了个排长都没请动你,才又派了太太。”

  百顺道:“有啥看头呀,小时候在镇守使署我就看过,人比你这还多哩!我爹是旅长,你才是个营长。”

  方营长笑了:“营长小了?管四百多口人呢!”

  百顺挑剔说:“练得也不咋的,我学过拳的,懂行,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没几个高手。”

  方营长挖苦道:“既没高手,你小子就上去试试,我他妈闭眼摸一个也能陪你玩个痛快。”

  百顺不傻,连连摆手道:“免了,免了,我这不是和你闹着玩么,你别当真。”

  方营长没当真,又说:“百顺,你跟我一起上台子,我训话给你看。我一个星期必得给他们训一次话的,要不训话,营长当得就没味了。”

  于是,不练了,方营长让副官吹哨子,把队伍集合起来,自己训话。百顺心中怪怯的,不大想站到土台子上去,方营长却硬把他拉上去了。

  方营长让百顺在土台一侧站着,扯着嗓门开训,很威风,也很沉着:

  “弟兄们,你们练得好,就得这么练下去,当兵吃粮不他妈的练一身本事还行么?不行的!既当兵,就得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说你们,老子也练呢,老子冬天敢洗冷水澡,你们知道不?所以要练,要好好练,凉水洗,咱得要越洗越硬……”

  方营长这么一训,训得百顺服气了。

  散操后,百顺和方营长说:“姐夫,你真行,训起话来一套套的,我就不成。我往台子上一站,若没锣鼓家什壮着胆,啥话都想不起来,心还发慌,眼不知往哪看才好。”

  方营长道:“我今天训得太一般,让你老弟见笑了,去年有一回我是训得真好,一口气训了二十五分钟。”

  百顺觉着不可思议:“啥话能说二十五分钟呀,又不是唱。”

  方营长很得意:“这你就不懂了。训话训话,关键不在话上,只在个训上,那回有几个家伙闹饷,闹到老子头上来了,我能不训么?就训了,没觉着就训了二十多分钟。”

  百顺问:“闹啥饷?你莫不是扣了人家的饷吧?”

  方营长摇了摇头:“也没扣,就是晚发了一个月,说来晦气,那阵子手气太坏,打牌输,斗虫也输,晚发两天也是无奈的事。”

  百顺又问:“你训话时说,凉水洗越洗越硬,是真的么?”

  方营长笑了:“我哪知道?我当兵时上峰也这么给我训,就学会了。”

  百顺想,方营长或许是知道的,只是不说罢了,如今方营长已成了他正经姐夫,有这经验也不好和他明说的。他只想回去自己试试,没准用凉水洗洗就管用。这阵子老不行,老五一直抱怨。

  方营长见百顺来了兴致,就诱导道:“你看当兵带兵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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