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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那人将他的胳膊抓得死死的,手上坚硬的指甲掐进了他的皮肉里,使他感到了疼。他不得不把另一只手移过来,想制止那人的掐挖。

  可他的手却那么无力,他无法将那双魔爪般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扯开,那人的手仿佛长在了他身上似的。

  他感到一个球状的东西靠近了他的胳膊,他突然想到,这是一个人的脑袋。

  那个脑袋上合乎情理地长着一张嘴,那张嘴里合乎情理地扎着两排牙齿,那牙齿似乎也合乎情理地靠近了他的胳膊。突然,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他想赶快把手抬起来,把那个脑袋推开,可还没等他抬起手,那人已狠狠咬住了他的胳膊!

  那人将他的胳膊咬得很死、很死,他怎么挣也挣不开。

  那人连皮带肉从他胳膊上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二牲口一声尖利的惨叫,差一点儿昏了过去。

  “快!哎哟!快!哎哟,快扒,这……这边有……有狼……有狼……”

  那只狼还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那只狼嘴里咀嚼着二牲口身上的肉,手里还抓着他的胳膊。

  这就是说,他准备活活吃掉二牲口!

  二牲口不知道这只狼目前活得怎么样?不知道这只狼身上蓄存着多少力气?可他得和“它”斗!得把“它”掐死!活活掐死!

  你死,或者我死。

  你活,或者我活。

  二者必居其一。

  二牲口不再去想那卡在洞口的身子,他要凭自己在洞这边的两只手,和面前这只狼进行一番非人类的殊死搏斗。他知道面前这只狼是饿疯了,他吃了第一口,还要吃第二口的;他要等“它”再将脑袋探到面前来的时候,用两只手死死掐住“它”的脖子……

  那只狼果然又将脑袋探了过来。

  二牲口将支在地上的手一下子悬到空中,强忍着身上的剧烈疼痛,一把揪住了那狼脑袋上的毛发,另一只手摸到了“它”的脖子上。那脖子真瘦、真长,像一只可怜的小鸡,脖子上几乎没有什么肉了。二牲口根据这一点判断出,他的对手可能不是一只成年的狼,而是一只瘦小的狼羔子。这就是说,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两只手,将这只狼羔子掐死!

  他用那只摸到狼羔子脖子上的手去掐“它”的喉管,掐了两次都没掐住,那只狼羔子竭力往后挣,“它”那尖利的,生着坚硬长指甲的爪,在二牲口的脸上、脖子上、肩膀上乱挠乱抓,二牲口根本没法躲避。

  那狼羔子在挣扎、抓挠的时候,还呜呜咽咽地叫着,“它”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喉管里发出一种带着浓痰的“呼噜、呼噜”的喘息声,这声音并不大,仿佛是从一只漏了气的皮球里发出的,没有任何底气可言。

  然而,“它”挣扎的力气却不小,二牲口抓“它”的爪,好几次险些被“它”挣脱掉。仅仅一会儿工夫,二牲口脸上、额上、肩膀上已被“它”抓出了许多道血痕。二牲口忍耐不住,几乎要松开手了,可就在这时,他掐住了“它”那凸暴出的喉管。

  他胜利了。

  他掐住了“它”的喉管。

  二牲口将那只抓毛发的手也松开了,两只手合在一起,掐住了狼羔子的脖子。这时,二牲口又一次感到,这只狼羔子瘦得可怜,“它”那细小的脖子几乎一把即可攥过个来;在下力掐住那脖子的一瞬间,他甚至动了一下怜悯之心,他甚至不想杀死“它”了,可“它”偏偏又挣扎了起来,而且还张开嘴去咬他的鼻子。二牲口火了,两只大手一用力,死死将“它”的脖子掐紧了,一直掐了很久、很久,直到三骡子和小兔子把他身上、身下的矸子、煤块扒松,将他从洞口推了过去,他才松开了手。

  那只狼羔子死了。

  三骡子和小兔子也从洞口爬了过来。

  三骡子问:“刚才是怎么回事,真有狼么?”

  二牲口躺在地上喘息着,有气无力地道:“人,一……一个人咬……咬我……咬掉了一……一块肉,哎哟,疼……疼死我了!”

  “那人呢?”

  “被……被我掐……掐死了!在……在我脚下,你……你去摸摸!”

  三骡子在二牲口脚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瘦小的尸体,那瘦小的尸体一丝不挂,身上几乎没有一点肉,两条腿像两根干硬的木棍,而且,有一条腿还断掉了。三骡子摸到“它”时,“它”身上还残存着一丝儿温热。

  “二……二哥,是……是个孩子呀!”

  “是……是个狼……狼羔子!”

  “是个孩子!孩子!”三骡子大叫起来。

  三骡子想起了他在井下做童工的孩子。他也有一个和这死去的孩子一般大的儿子被埋在了这深深的地层下,他没来由地将自己的儿子和这个被掐死的孩子联系到了一起。他想,也许他的儿子就在这条巷道里,也许他的儿子还活着,也许他的儿子正奄奄一息等着他来解救,也许——也许这个被掐死的孩子,正是他的儿子!

  他痛苦地俯下身子,再一次抚摸着那死去的孩子,希望能在尸体上摸到可以证明他的猜测的某些特征。

  然而,没有。

  什么特征也没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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