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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二牲口和三骡子并不答应,只是用手拽他身上的马肉,拽下之后便扔到身边的水沟里。

  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又哭又喊:“还我的马肉!我不扔,就是不扔!”

  黑暗中,二牲口抡起了拳头,狠狠在他胸脯上打了两拳,边打边骂道:“婊子养的,带这么多马肉,你要吃一辈子!你想一辈子都呆在这里?!站起来,跟我们走!”

  他不干,他赖在地上不起来。三骡子伸手去拉他时,他抓住三骡子的手咬了一口,三骡子急了,痛叫一声,也狠狠踢了他几脚。

  “小杂种,你他妈的是活腻了,再撒野老子就掐死你!走!”

  “我操你们祖宗!我……我不跟你们走!我……我自己走!”

  二牲口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提得悬了空,继而,左右开弓就是两个凶狠的耳光:“不跟我们走不行!走!不走我就打死你!”

  “不走,就是不走!”

  啪!啪!又是两个结实的耳光打到了他干瘪无肉的小脸上:“走不走?”

  “不走!狗日的,你们打死我吧!”

  二牲口气疯了,像个老熊似的“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小兔子感到一股臭烘烘的,令人作呕的热气扑到了他的脸上。他不停地扭动着脑袋,试图躲开它,可却怎么也躲不开,他的头发还牢牢揪在二牲口的大手里,两只腿被二牲口的膝头压住了,整个身子都没法动弹,他只有挨打的份儿,没有还手的力量。

  二牲口像个凶恶的魔鬼,使尽全身力气打他,他的巴掌不时地落到他的脸上、脖子上、脑袋上。他真弄不明白,二牲口何以对他如此的凶狠。他不作声,默默地承受着二牲口的暴打,他甚至没感到太多的痛苦,他仿佛已变成了一截没有知觉的木头,好像挨打的是另一个人,而不是他。但这时他的灵魂却开始反抗了,他的眼前升起了无数旋转的金星,在这旋转的金星中,他似乎看到一个力大无比的自己、一只精力充沛的狼,正朝二牲口凶猛地扑去。是的,他不甘屈服,他要反抗。他变成了狼,他是一只狼。人,都会变成狼的!猛然间,他用尖利的牙齿咬住了二牲口,咬得二牲口嗷嗷直叫;一下子,二牲口也变得像狼一样,他们扑到了一起,拼命地咬住对方的身体,他们互相窥视着,撕扯着,号叫着,翻滚着,扑灭了一片片的金星……

  旋转的金星在他面前骤然消失了,他在厮咬的快感中走进了另一个黑暗的世界。

  他昏了过去。

  他始终没有讨饶,始终没有讲一句软弱的话。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听到了二牲口沉重的叹息声,也听到了三骡子的喃喃自语:“咱们……咱们这是怎么了?咱们为什么要……要这样打他呢?”

  “唉!唉!我田老二混蛋!咳!咳!我不是玩意儿!我……咳!咳!我……!”

  他听到二牲口在呜呜地哭,那哭声像压抑在山谷里的一阵阵闷雷,带着胸腔深处发出的共鸣声。他不由得想起流泪的老牛,他想二牲口的哭相一定像老牛。

  “再这样下去,咱们都会发疯的!”

  是二牲口在说话,他听得出。

  “我……我并不想打他,真的,可不知咋的,就动了手!我是怕他一人落在后面会……”

  他感到一只粗糙、干枯的大手在他脑袋上抚摸着,那手颤抖着,带着无限的悔恨和愧疚;可他却不能饶恕他,他觉着那手像一只狼的爪子,他真想立即把它抓到自己嘴边狠狠地咬上一口。

  他没咬。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现在,他还没有力量对付这条比他更强悍的狼,他要等待机会,他要在他饿瘦了、累垮了、支撑不住了的时候再下手,他一定要咬死他!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甩开二牲口的手,四处爬着去寻找属于他的那些马肉,二牲口和三骡子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他都没用心去听,更没去答理。他只有一个念头,把属于他的那些马肉全找回来,他一块也不能扔!他要吃得饱饱的,他要在他们饿倒的时候来收拾他们!他在几步开外的水沟里找到了那些肉,他又开始把它们往身上缚,二牲口和三骡子也过来帮忙了,帮他用铁丝和布条将肉条系牢。

  他胜利了。他以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的意志赢得了另外两个男人的尊重。从这一瞬间开始,他觉着自己一下子长大了,他不是十六岁,而是二十六岁、三十六岁。他有了一个男子汉应有的尊严!从这一瞬间开始,他和他们平起平坐了,他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与照料,他就是他,任何人都不能再为他作主了!他有了自己的选择和主张!

  他会照顾好自己。

  他会为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他们又默默地上了路。

  二牲口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是在东大沟外的野地里扒掉了一个女人的裤子。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个初春的黄昏景象他还没有忘记:那日天很冷,野地里还覆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地上倒并不潮湿,积雪是一片片的,没有积雪的土地干松而柔软。一轮红中带黄的夕阳远远地坠在天边,像一只残油将尽的灯笼。他和那女人默默对视着,突然,他不知怎么就跪下了,搂住了那女人的脚脖子,他的脑袋抵住了那女人柔软的腹部,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异常强烈的占有欲。这么冷的天,他却没感到冷,他扒了那女人的裤子,干了那种事。那女人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她早就钟情于他。于是,他在那女人的身上体验到了人生的无穷乐趣,为那一瞬间的快感,他觉着人到世界上走一回是值得的;他占有了那个女人,也就占有了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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