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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口旁,一片嗡嗡的应和声。

  贡爷激动了,把缎子马褂蓦地从身上剥了下来,向身后的家丁手里一扔,义不容辞地发号施令了……

  偏偏在这时,大华公司的一个带眼镜的矿师跑到了胡贡爷站立的铁车皮下,居然试图爬上铁车皮。几个胡家弟兄将他的后腰抱住了。

  那矿师对着胡贡爷喊:“喂,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回答他的,是两记结结实实的耳光:“妈的,瞎了你的狗眼,连咱贡爷都不认识,竟还敢在田家铺混?!”

  这耳光是田东阳田二老爷打的。田二老爷打得认真,打得真挚动情,连胡贡爷都受了点感动。

  “贡爷,您接着说!”田二老爷几乎是用一种讨好的口吻,仰着脸对胡贡爷道。

  胡贡爷当仁不让,又扯着嗓门喊:“福祥,炳银,快!马上带人下窑,就从这井口的铁旋梯下去,能救出几个救几个!”

  这时,那矿师又不要命地喊了起来:“不行呵!胡……胡贡爷!你千万不要叫大伙儿这样干!这样太危险!这次爆炸太严重了,窑下不会有活人了!再说,即使有活人,公司也会想办法的!现在下去不行,底下说不准还会再次爆炸的!胡贡爷啊……”

  当首领的欲望已冲昏了胡贡爷的头脑,胡贡爷断然容不得这种可怜的声音存在下去!

  好个胡贡爷,猛转身,用脚掌把铁车皮一跺,厉声断喝道:“嚎个屌!再嚎,老子把你先扔到大井里去!”

  这是威吓。胡贡爷懂政治,胡贡爷知道,权力和权威都是在对芸芸众生的接连不断的威吓中建立的。

  然而,疯狂的、失去了理智的乡民、窑民们却不懂政治,他们把胡贡爷的策略当作了命令,竟然真的有几个汉子挤到那矿师面前,揪住那矿师,把他往井口边上拖,连田东阳田二老爷都阻挡不住。

  那矿师吓掉了魂,嘶哑着嗓子喊:“饶命呵!贡爷饶命呵!我……再不敢说了!饶……饶命呵!”

  忍无可忍的矿警们持枪冲了过来。

  这下子把贡爷惹毛了!眼下到了什么时候了,这帮王八蛋居然还敢仗着公司的势力横行霸道!居然还不在他胡贡爷面前俯首帖耳!

  公道地讲,胡贡爷原来倒不想要那狗矿师的命,现在却觉着有必要用那狗矿师的血肉之躯来建立自己的威严,尤其是在眼下这混乱的时候!于是,贡爷明确无误地命令道:“把这狗操的扔下去!给死去的弟兄们先垫个底!”

  “贡爷呀,我……我知罪了……”

  “扔下去!”

  又一声断喝!

  随着那矿师变了腔的惨叫,两个汉子像扔一段枯木头似的,将瘦小如鸡的矿师扔进了没有被倒塌物遮严的、黑乌乌的井口。

  这一切全是当着矿警们的面,冲着矿警们明晃晃的刺刀和黑乌乌的枪口进行的。

  矿警们简直被胡贡爷这惊人的气魄吓傻了,他们不但忘记了开枪射击,而且,当处死矿师的简短程序执行完毕之后,竟一下子齐刷刷地在贡爷面前举枪跪下了!

  贡爷傲然的嘴角缓慢地抽了抽,哭也似的笑了一下,笑得深沉而含蓄。

  “你们——嗯,知错么?”

  “知错!知错!贡爷,我们再也不敢了……不敢乱来了!”为首的一个矿警小头目代表众矿警,低声下气地答道。

  “不过,胡贡爷,您有所不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我们是奉公司之命,保护矿井的,我们决没有别的意思!”又一个大胆的矿警跪在地上插嘴道。

  贡爷生气了,满面怒色,喝斥道:“胡闹!大难当头,窑下困着千余口子窑工弟兄,你们他妈的不想法下井救人,却把枪口对着我们兄弟爷们,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就冲着这一条,把你们一个个全他妈的扔进大井都不冤枉!”

  “是的!是的!贡爷,我们知错了!”

  “把枪扔下,快,都扔到这里来!”

  几十个矿警忙乱地从地上爬将起来,从贡爷面前鱼贯而过,把手中的枪,一枝枝摔到了贡爷脚下的煤车皮旁……

  仅仅几分钟,胡贡爷凭着自己的威严把矿警队的械缴了。

  最后一名矿警刚把枪扔下,贡爷又对身边的窑工们下了一道命令:“兄弟爷们,把这些枪扛起来,赶快包围公司公事大楼,甭让李士诚那小子颠了!”

  众窑工一拥而上,纷纷把枪抓到手里,从井口的人丛中挤了出去,准备去实施胡贡爷的战略部署。

  贡爷却没忘记田二老爷的存在。不管咋说,田二老爷在田家铺镇大小也是个权威人物,贡爷得谦虚些——尤其是掌握了领导大权之后更要谦虚些。

  “二爷,您看这样行么?啊?是不是得赶快把公事大楼围起来?”

  “那是!那是!咱们决不可让李士诚这害人贼子溜之大吉,只不过——只不过,我以为还是救人最为紧要,须知,人乃万物之长,万物之主,万……”田二老爷历来最讲人道,最知人性,最懂人心!他知道,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谁积极救人,谁便最得人心……

  这道理贡爷也懂。贡爷不傻哩!贡爷岂能把这最得人心的话让给田二老爷说完?

  “二爷说得不错!是的,救人要紧!”

  贡爷义不容辞地跳下煤车皮,走到了三骡子胡福祥和那帮挺身而出的人们中间。

  “福祥,你带着一拨人从这井口的旋梯下去!你,你,还有你,你们带一拨人从西面的斜井下去,快!”

  两拨人马迅速运作起来,一拨人挤出人群涌向五百米外的西斜井,一拨人立即搬开压在主井井口旁的许多烫手的铁梁,揭开了遮掩着铁旋梯口的钢板。

  对着黑乌乌的井洞,三骡子胡福祥这才想起来,他和许多人都没带下窑照明的灯具。

  “贡爷,弟兄们没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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