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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刘镇守使把脸转向卜守茹:“第二呢,还得防着马家的族人,天赐不在了,他们没准会以马家的名义夺你的家产、轿子。”

  卜守茹说:“这他们不敢,就是我答应,帮门的弟兄也不会答应。”

  刘镇守使道:“就是万一在石城站不住脚了,你也别怕,只管来找我,我一旦在哪站住了脚,就会捎话给你。”

  想了想,又道:“守茹,还有句话我得说。”

  卜守茹点了下头:“你说。”

  刘镇守使定定地看着卜守茹:“你这人骨子里并不像表面显出的那么强,你终是女人,心里只怕是孤苦的很哩!”

  卜守茹忙道:“你别说了……”

  刘镇守使偏要说:“我看准你不要紧,切不要让世人也看准你,心里再怎么,也得支撑住自己的身架……”

  卜守茹这下动了真情,觉着刘镇守使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还这么惦记她,还想得这么周到,实是难得,不由地便鼻子发酸,把个刘镇守使当作了巴哥哥,颤着心问:“你这一走还会回么?”

  刘镇守使那当儿还存有东山再起的幻想,就说:“我自是要回的,只不知时候早晚罢了!”

  卜守茹说:“那我等着你!”

  刘镇守使道:“何不这就跟我走?到如今了,我对你的真心你还不知道么?退一万步说,就是不愿做我的小,也能到别处弄轿么,再者,我在北京、天津都还有生意,你也能帮我做的。”

  卜守茹说:“不,我不走,这里的麻石道是我的命,我弄轿也得在这弄!”

  又说:“我……我还得在这等人……”

  “等谁?是天赐么?”

  卜守茹想说,不但是天赐,还有她的巴哥哥,却没说,只点点头道:“天赐会来找我的,再大一点,他必会来找我……”

  刘镇守使道:“天赐是你儿,天红也是你闺女呀,你在这等天赐,就不怕将来天红不认你这娘?”

  卜守茹说:“天红日后若是不认娘,我就找你算账。”

  刘镇守使笑道:“只怕到那时你找不到我了,我也不是当年了,也六十多岁了……”

  卜守茹这才骤然发现,刘镇守使也老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带兵炮轰会办府的刘协统了,刘镇守使今日的败是命运不济,更是生命力量的不济。

  刘镇守使看着卜守茹:“多少人老了,只你没老,还是当年那样,像似比当年还俊!”

  卜守茹这才说:“你也不老,我还等着你领兵打回来呢!”

  刘镇守使道:“那你就等着吧,为了你卜姑奶奶,我刘某人也一定得打回来……”

  这晚,刘镇守使虽是从容不追,离别的诗却未及做,只在马家院里站了一会儿便走了,临走时说定,要卜守茹征集轿子,送他九个姨太太和十七个孩子退出石城。

  卜守茹应了,命仇三爷连夜去办,天亮便征调了一千二百乘轿子,交镇守使署支配。

  镇守使署派了一个副官长管轿,三百多乘去了刘家,抬刘镇守使的家眷随从并那十几年中收罗的金银细软,四百多乘分给了其它军官和他们的家眷,还有五百乘让刘镇守使的大兵们弄去抬军火。

  这还不够,满街乱窜的败兵们又四下里抢了些,总计动用的轿子只怕不下一千七百乘。

  撤退称得上浩浩荡荡。

  道上挤得最多的不是枪炮人马,却是轿,各式各样的轿。有些轿的轿帘、轿布被扯了,只落个架子,上面有炮弹,也有连珠枪。抬轿的轿夫都被兵们用枪看着,一个个累得直喘粗气。

  卜守茹看了真心疼,疼她的轿,也疼那些轿夫。

  败逃的队伍是一大早从城北门出去的,城北门的围军昨夜被打溃了,大禹山制高点也被控制了,北去的一路都很安全。可城南方向一直响着激烈的枪炮声,情况好像不妙。

  刘镇守使却说,城南有整整一个团在顶住打,王旅长和钱团长天黑前破不了城。刘镇守使一点不急,出城到了沿江大堤上,还冲着城里看了好半天,才慢吞吞上了轿。

  卜守茹这日也坐在轿里给刘镇守使送行。

  刘镇守使不让送,卜守茹非要送——这么做,卜守茹既是为了刘镇守使和才三岁的小天红,也是为了她的轿,她实在担心她不跟着,这许多轿子会越飘越远,直到不见踪影。

  天红是和卜守茹坐在一起的,整整一天,卜守茹都抱着天红。

  天红很乖,也认她这个娘,口声声喊着娘,用小手指着田地里的牛羊、庄稼问这问那,问得卜守茹老想哭。

  当晚,到了一个叫单集的小地方,队伍落脚不走了,卜守茹抱着天红见了刘镇守使,说:“你不走,我就得把轿带走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刘镇守使神色黯然,指着卜守茹怀里的天红问:“你真舍得扔下天红?”

  卜守茹想笑一下,泪却一下子涌了出来:“跟你我放心,我……我说过的……”

  刘镇守使又问:“这十多年了,你和我有多少情意是真的?”

  卜守茹道:“都是真的,你就是不做镇守使,我……我也会这么对你!”

  刘镇守使信了:“我也这样想。”

  卜守茹这才道:“说话就得分手了,我……我也想和你交待几句。”

  刘镇守使点点头:“你说。”

  卜守茹任泪在脸上流着:“你得对天红好,得让天红起小懂规矩,日后能有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别再让天红像我,起小没人管,没人问,弄得像个野人似的!”

  刘镇守使答应了:“成。”

  卜守茹又说:“天红日后不论心性多高,都别让她再走我的路,女子无才便是德,孔圣人说的,你得记住了。”

  刘镇守使不同意:“心性高有啥不好?我就喜你这一点,没这,只怕也没咱这许多年的交往了。”

  卜守茹脸上的泪流得更急:“可天红不是天赐,一个女人不能这么活。我没办法,天红有你就有办法,你们不会父女成仇的。”

  刘镇守使叹了口气:“好吧,这我也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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