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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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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丧甚是隆重。 在卜守茹的主持下,“万乘兴”和“老大全”动轿一千四百乘,光执事就用了六十堂,起棺皆为四十八杠,有棺罩和大亮盘。丧盆子摔得好,纸钱撒得也好,一把把扔得很高,落在地上很均匀,像沿道下了场雪。 棺木出堂后,大殡的队伍上了街。 最前面开路的,是纸扎的两个狰狞鬼,青面獠牙,高约两丈,脚底有轮子,由十几个轿夫推着。然后是两个铭旌,是幡形的长亭子,一边三十二人,两边六十四人抬着,四面还扯着纤绳。铭旌之后,就是开道锣领着的六十堂执事了,肃静回避牌夹杂于六十堂执事中间。以后则是金山、银山,纸人、纸马,各式纸轿,并那挽帐挽联、鼓乐、僧道。 经堂、孝堂的佛事做得也好。 诵经场面都是很大的,用福缘法师的话说,为“云福寺五十年所仅见”。 《石翁斋年事录》对此亦有记载,称其为“完丧家敛仪之大全,复三千年古礼于今世”。石城里的百姓都说,卜大爷和马二爷配!却也有人在大出殡那日闲话道:“丧事办得大并不好证明卜守茹的孝,这卜守茹实是魔女,上通民国的镇守使,下通帮门的无赖党徒,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搁在前清,必得办‘忤逆’之罪。卜大爷和马二爷归根到底算死在她手里,这魔女为了马、卜二家的轿号,造出了父毙夫亡的惨祸……” 言毕,又不免唏嘘一、二,为石城轿业至此再无男人感慨不已。 §第二十章 马二爷身上的血就此永远粘在天赐身上了。 天赐常无缘无故地嗅到血腥味,觉着自己每件衣服上都沾着马二爷胸腔流出的血。 那血像极好的肥,于无声之中养育着天赐心里那颗仇恨的种子。 不管卜守茹咋说,天赐就不信麻五爷是他爹,每每看见麻五爷来找卜守茹,眼睛便像狼一般凶恶,话却是不说的,这就让麻五爷和卜守茹感到怕。 大殡之后,麻五爷梦想中对马二爷家产、轿号的接管未能得逞。 不论麻五爷如何张狂,马家族人就不依从,声言要与麻五爷拼到底,还托城里商会的汤会长和一帮有面子的绅耆,找了刘镇守使,说是马二爷在时,麻五爷便与卜守茹有染,帮着卜大爷杀了马二爷,如今又欲登堂入室,夺人家产、轿号,实为天诛地灭之举。 刘镇守使一直知道麻五爷和卜守茹有染,可却不愿被人当面说穿,一说穿,刘镇守使就火了,当即表示要办麻五爷的杀人讹诈罪。 卜守茹怕刘镇守使把麻五爷杀了,再酿下一场血案,便跪在刘镇守使面前,为麻五爷求情,且一口咬定说马二爷不是麻五爷杀的,刘镇守使才没大开杀戒。 不过,刘镇守使也讲得清楚,再见着麻五爷出现在马家就要办了。 麻五爷不怕,仍是常到马家来,还想和天赐套近乎。 麻五爷虽看出了天赐眼中露出的切骨恨意,却还存有幻想,以为好歹总是自己的儿子,只要对天赐好,天长日久必会拉过来的。 那当儿,麻五爷为了掠下一城的轿子,已决意要和刘镇守使较量了,背着卜守茹私通了秦城的王旅长和叛逆的钱团长,要率着帮门的弟兄在城中起事,策应王旅长和钱团长的兵马攻城。 这就惹下了大祸。 六十天后,是卜大爷和马二爷的奈河之期,二位辞世的爷要在这天过阴间的河,卜守茹和天赐到卜大爷、马二爷的坟前烧船桥。 烧船桥时,卜守茹还和天赐说,他的亲爹不是马二爷,实是麻五爷。 天赐不睬,只对着马二爷的坟不住地磕头、流泪。 这让卜守茹感到脊背发寒。 晚上就出了事。 刘镇守使的兵突然围住了马家大院,把刚到马家的麻五爷和麻五爷带来的七八个喽罗全抓了,说是麻五爷和他的帮门党徒通匪。 卜守茹不信麻五爷会通哪路的匪,认定刘镇守使是因着醋意发作才下的手,遂带着六七个月的身孕,随那些兵们去了镇守使署。 到得镇守使署卜守茹才知道,麻五爷真就通了匪,和秦城的王旅长传了三次帖子,相约在七日后动手,先由麻五爷的帮门弟兄在城里起乱,王旅长和钱团长再打着济世救民的旗号攻城。 王旅长和钱团长都答应麻五爷,攻下石城,特许麻五爷专营全城轿业,再不容任何别人插手其间。 卜守茹看着刘镇守使手中的帖子,将信将疑,以为刘镇守使做了手脚,就问:“这……这该不是你造的假吧?” 刘镇守使道:“我就是想造假也造不出什么轿业专营的事来,只有那麻老五能想到这一条。” 卜守茹立时记起了麻五爷多年来野心勃勃的梦想,觉着这无赖如此行事恰在情理之中,便于惶惶然中默认了刘镇守使的话。 刘镇守使又说:“我没料到这麻老五会如此毒辣!这杂种不但要坏我刘家昌的事,也要算计你呢!你想想,真让麻老五的计谋得逞,你那‘万乘兴’和‘老大全’还不都落到这人手里了?你这十几年的拼争不就毁于一旦了么?你甘心?” 卜守茹自是不甘心的,想了想,问刘镇守使:“那你打算咋处置他?” 刘镇守使手一挥:“简单,办掉嘛!” 卜守茹又问:“咋办掉?” 刘镇守使很和蔼:“枪毙嘛。” 卜守茹只一愣便大叫起来:“不,你……你不能让他死!” 刘镇守使脸上现出不快:“咋,还舍不下这麻老五?” 卜守茹摇摇头:“不是舍不下他,我也知道他不是东西,也恨他……” 刘镇守使逼上来问:“是真话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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