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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王环环说:“在她和钱远经常约会的‘不夜天’,我刚和她一起去了法院!”

  刘敢斗连连道:“好,好,王总,我先代表我姐姐谢谢你了!”

  王环环说:“别谢,别谢,刘总,我还想请你帮个忙哩。”

  刘敢斗一副爽快的样子:“王总,你说,你只管说,只要能帮上的忙,我一定帮!”然而,心里却担心王环环借钱,马上又补了一句,“不过,我手头最近挺紧的,只要不是资金问题就好说。”

  王环环笑了:“刘总,咱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你这人我还不知道么?我连做梦都不敢向你借钱!不是钱的事,是想问你们集团借几台车用几天。你知道的,我的卡迪拉克抵押给银行了,另外几台车也卖了,目前挺困难……”

  刘敢斗一听不是借钱,爽快地答道:“哎呀呀,王总,你和我说这么多干什么?我们是谁跟谁?王总,你要哪台我就借给你哪台,包括我的奔驰!”

  王环环说:“刘总啊,不是一台车呀,你们亚中的五台进口好车我全要用。”

  刘敢斗本能地警觉了:“王总,你又有什么大动作了?”

  王环环应付着:“小买卖,小买卖,就是来了一批国际友人,要接待嘛!”

  刘敢斗说:“那好,那好,王总,我的好车都给你,支持你们的国际交流!”

  王环环一走,刘敢斗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名堂——她的亚中集团还没“走向世界”,难道王环环的环环集团真要“走向世界”了?他要这么多好车干什么?是不是真在国外接了什么大工程,抑或是有了合作项目?

  于是,王环环一走,刘敢斗马上把孙成伟叫到自己办公室,对孙成伟交待:“这个王圈圈又有蠢动迹象了!老帅,你给我盯上去,再探一回营,这回别给我玩忽职守,一定要探好了……”

  §第一〇〇章

  孙立昆与其说是病倒了,不如说是被孙笛尖刻的攻击打倒了。孙立昆怎么也想不到,闯下这么大的祸之后,孙笛仍是这么理直气壮,竟然把他的一生说成一个笑话,这种攻击是在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的。当年孙成伟这么怨他,恨他,都没说出过这么让他痛心疾首的话。尤其令孙立昆不能容忍的是,对他的攻击还波及到了他终身为之奋斗的党。

  孙立昆流着泪,对前来看望他的孙成蕙说:“……成蕙,你是知道我的,建国前,我和存义在枪林弹雨中为新中国浴血奋战;建国后五十年来,我的每一天也都是作为一个共产党人活着,对党,对这个国家,我真是问心无愧呀!就算当年犯了些错误,我犯的也是真诚的错误,我始终忠于我的信仰啊!”

  孙成蕙说:“是的,六叔,正因为您忠于自己的信仰,所以,我这一辈子才一直敬仰您!孙笛说的那些混账话您别多想,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孙立昆噙着泪说:“我怎么能不想啊?孙笛是我看着长大的呀!我咋把他变成了这么大的一个笑话!简直……简直是我一生最大的一个耻辱!可孙笛提到一九五七年我和秀玉离婚的事,竟骂我是背叛!成蕙,你说说看,我背叛了什么?真是岂有此理!当然,这件事也让我痛苦了一生,直到今天。我知道,对这件事连你都一直不理解。可我告诉你,成蕙,我不后悔,一点都不!”

  孙成蕙问:“那么,六叔,您这一生中就没有什么遗憾吗?”

  孙立昆说:“我为信仰奋斗了一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孙成蕙说:“六叔,那您就不要再为孙笛的话生气了。”

  就是在这种时候,孙立昆仍没忘了传统教育的事,一再要孙成蕙转告刘敢斗:建国五十年回顾展一定要搞好,一定要把社会效益放在第一位,一定要让像孙笛这种毫无道德感的人都来好好看一看,仔细听一听。

  回顾展正式开展的那一天,孙立昆不听医生的劝阻,硬是带着氧气,坐着轮椅赶去了。刘胜利带着深深的敬意,亲自推着轮椅,和孙立昆走遍了整个展厅。

  坐在轮椅上的孙立昆认定刘胜利因钱远的关系,和他一样有切肤之痛,在展厅里参观时便说:“胜利啊,我们共和国从五十年前诞生的那天起,就在和形形色色的腐败分子、腐败现象作斗争!今天,我们又斗争了一场,孙笛、钱远都落入了法网,作为两代共产党人,我们谁都没有以权枉法,也算是经受起了考验吧!”

  刘胜利心情沉郁地说:“这是我们应该做到的。”然而,话头一转,又说,“六姥爷,我已经给钱远请了两个律师,您是不是也为孙笛请个好一些的律师?”

  孙立昆怔了一下,手一摆:“我不请!”

  刘胜利婉转地说:“六姥爷,您别误会,这可不是以权枉法哩!”

  孙立昆说:“我知道,可我不请,孙笛就得为他的活法付出代价!”

  刘胜利说:“可他毕竟是您孙子,是您最喜欢的独孙子……”

  孙立昆说:“我就权当没有过这么一个孙子!”

  刘胜利叹了口气,不做声了。

  在一幅老将军今日简朴的生活照片面前,孙立昆示意刘胜利停下:“胜利,你看看这位老将军,他做过我的司令员,五十年代就是中将军衔,我带着敢斗和孙笛去拍这张照片时,老将军家里的家具还是五十年代的,彩电还是十四时的。就在上个月,老将军去世了,仅有的三万多元存款全捐给了老区的希望小学!”眼里汪上了浑浊的老泪,“这样的革命前辈为什么就不能感动孙笛他们?他们怎么就喝着革命的奶,变成了吃人的狼?为什么?!”

  刘胜利思索着:“六姥爷,我看,这也许和革命无关。在孙笛身上发生的这种事,在任何国家、任何社会制度下,都可能发生,利益驱动嘛,它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远的不说,就说近年韩国、日本、意大利吧,不都发生过大面积的腐败么?所以,六姥爷,我们要有清醒的认识,腐败决不是因为有了我们共产党,更不是因为搞了改革才产生的痼疾,腐败不是我们的专利嘛!”

  孙立昆点了点头:“这话有道理!”

  这一天,孙成蕙、孙成伟、刘援朝、刘盼盼、刘心也都被刘敢斗请来了。

  在他们自己一家的一幅幅历史照片面前,一家人看着,议论着。

  孙成蕙看着那些熟悉的历史照片,激动了,对聚在身边的刘援朝、刘盼盼、刘心和刘敢斗说:“孩子们,看看,这就是咱家的过去和现在!咱这五十年就这么过来了,想一想,妈还真为自己感到自豪呢。尽管妈这辈子普普通通,没成为富翁,没当过大官,也没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妈和你爸靠自己辛勤而诚实的劳动,把你们都带大了。这就是妈五十年最大的成就!你们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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