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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第七十章

  刘存义没想到孙立昆会专程从省城跑来看他,一见孙立昆走进门,便挣扎着想坐起来,一时间痛得直咧嘴:“政委,您……您咋来了?”

  孙立昆轻轻按住刘存义:“存义,你别动,千万别动!”

  刘存义老老实实躺下了:“政委,这次我……我可惨了,差点儿见不着您了!”

  孙立昆拿出一包五香花生米,笑着:“存义,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刘存义眼睛湿润了:“政委,您……您还记着呐?!”

  孙立昆说:“可不是么?!为花生米,你这家伙可没少挨过我的训呢!”

  刘存义说:“最惨的是建国初期在文化速成学校那次!您让我上台去认领花生壳——您这老首长咋就做得出来!”

  孙立昆说:“我不这么干,你后来三十多年的矿长就没法当!”

  刘存义承认了:“是的,为……为这打仗似的三十多年,我得好好谢谢您!”

  孙立昆激动起来,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不,不,存义,是我得谢谢你,党和人民都得谢谢你,没有你和像你这样一大批国家和民族的钢铁脊梁,哪会有我们国家和民族的今天!”

  这时,陪在一旁的局党委书记汤平悄悄俯到孙立昆耳畔提醒说:“孙书记,刘存义矿长的伤情很不稳定,情况又恶化了,您千万别让他太激动……”

  刘存义却激动了,又挣扎着想坐起来:“政委,这不因为它是咱们自己的共和国么?!为了创建共和国,咱有多少好同志好弟兄倒下了,就说打陈县那次……”

  孙立昆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好了,存义,我们先不谈过去了,先不谈……”

  从病房出来,到院长办公室细细一了解,孙立昆才知道,刘存义全身烧伤面积过大,植皮面积也过大,创面伤口愈合很不理想。植皮部分,由于排斥造成了脱落感染,体液渗出严重,并不断出现了新的坏死。加上刘存义身体极度虚弱,两处陈旧性枪伤复发,所以,再度进入极其危险的状态,随时有生命危险。

  孙立昆沉着脸问:“你们都采取了什么措施?”

  院长说:“能采取的措施都采取了,我们使用了进口的最新抗生药物和抗烧伤药物,比如:美国ALB医药公司生产的……”

  孙立昆摆摆手:“用什么药物我不懂,你们别和我说了。我就要一句话,能不能保证把刘存义同志给我救活!只要你们能救活刘存义,缺什么省里给你们调!”

  院长和医疗小组的医生们都沉默着。

  孙立昆向院长和医生们鞠了一躬:“同志们,我求你们了!”

  院长落泪了:“孙书记,您的心情我们理解,我们也尽心尽力了,这一点汤书记可以作证!可……可是,孙书记,科学就是科学,它有时就是这么无情。”

  汤平也汇报说:“孙书记,这一个多月我们真是竭尽全力了。”

  孙立昆不好再责备汤平和医生们,拖着沉重的步子在室内走来走去,走了好半天,突然打定了主意:“我看这样吧,让存义到省城去,我来找最好的专家参加抢救!我就不信他挺不过去!战争年代,他伤得那么重,不还是挺过来了么……”

  院长为难地说:“孙书记,刘存义的情况已到这一步了,只怕动不了。”

  汤平也说:“怕路上出危险。”

  孙立昆仍不死心:“那好,等情况稍微稳定一些就给我送省城!”

  汤平答应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孙立昆离开阳山的当天,刘存义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这一次,刘存义永远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临终连句遗言都没留下。

  刘存义去世的消息一传出,红旗矿的干部工人就坐着汽车、骑着自行车赶到了阳山市内的局医院,有的当班工人连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来。局医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聚集了近两千号人,等着最后再看他们的矿长一眼。各式各样的花圈堆成了山,一直摆到对过的街面上。

  汤平当时正在组织治丧会议,看着医院楼下越聚越多的吊唁矿工,当场决定打破惯例,为刘存义举行最隆重的葬礼。汤平满脸是泪,对局党委一班人说:“看看吧,矿工们都来了,都来了!我们谁有这么大的感召力?现在大家明白这位矿长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了吧?这位矿长是‘七一八’井下火灾的唯一死难者。没有这位英雄矿长的死难,就会有十九名矿工的死难!”

  孙成蕙已是悲痛欲绝,抚摸着刘存义满是枪伤和烧伤的躯体,痛哭不已:“……存义,你不能走!不能就这么走啊!咱的好日子才开始,你咋就走了?!咱不说好的么?等你出了院,咱再到北京、安徽,把咱工作、学习过的地方再好好看一看!你咋这么不守信用?!”

  刘援朝直到这时,才把刘文革的遗像摆到了刘存义身旁。

  孙成蕙指着刘援朝、刘胜利、刘敢斗、刘盼盼,还有刘文革的遗像:“存义,你睁开眼看看,孩子们都来看你了呀,连盼盼都来了,还有小文革!小文革比你早走了三十二天呀!存义,我不是存心想瞒你,我知道你的军人梦都寄托在咱小文革身上了。我怕你受不了呀!”

  遗像上,二十四岁的刘文革在向双目紧闭的刘存义微笑。

  孙成蕙哭诉着:“存义,你说了,咱小文革也叫你顶住,你咋就没顶住?你还像个团长么?像么?!七月十八号被烧伤的不是你一个,咋就你一个人没顶住呢?亏你还是矿长!”说到这里,孙成蕙扑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子,又冲着刘存义的遗体大声说,“存义,你看,红旗矿的工人都来了,喊你去上班,去下井,带着他们去为国家挖煤!你不老挂在嘴边说么?煤炭是工业的粮食!”

  孙成蕙撕人心肺的哭诉声,刘存义永远听不到了……

  三天之后,矿山汽笛破例为一个深受爱戴的英雄矿长长鸣起来。红旗煤矿八千矿工在汤平的带领下,排着气势磅礴的几路纵队为刘存义送了行。队伍最前面的灵车上,孙成蕙手捧刘存义的遗像,像尊庄严的塑像。

  刘存义就这样走了,是阳山矿务局红旗煤矿的八千矿工以最隆重的礼节将他送走的,许多矿工在追悼会上痛哭失声。嗣后,汤平告诉孙成蕙,这样隆重的葬礼过去从来没有过,以后只怕也不会再有了,刘存义的去世,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许是一个时代的终结。然而,孙成蕙不知道,刘存义究竟算是死在战场上,还是算死在她怀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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