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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陈梦熊很感动,向那位军官和解放军弟兄们连连道着辛苦,非要请客不可。

  军官说:“谢谢了,陈老板,我们有纪律,不能吃您的请。”

  陈梦熊说:“哎呀,我不说谁知道?走,走,去全聚德,都去!都去!”

  军官严肃地说:“陈老板,真不行,纪律就是纪律!”

  陈梦熊想了想:“那好,那好——丁协理,快给弟兄们一人包两块大洋!”

  军官急了:“陈老板,这就更不行了!”

  陈梦熊一把拉住军官的手:“看看,见外了吧?见外了吧?我下次演戏,不还得麻烦你们吗?!”

  军官看着凌乱的店堂真傻眼了:“陈老板,您……您还想再来一次呀?!”

  §第七章

  孙成伟的厄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势不可挡地继续前进。

  解放军的新军装给了孙成伟新胆量,孙成伟就认为共产党的新社会和国民党的旧社会没有什么区别,尤其是凭着这一身新军装吓退了刘巡长和法警之后,这认识就更深刻了。因着这深刻认识,孙成伟就理所当然地要去打捞他的小皮箱了。

  就在大成国货公司店堂里平剧《秦香莲》开场时,孙成伟身着军装拿着绳子、铁钩,拖着母亲邹招娣做帮手,往距家门不远处的水井走。

  邹招娣直到这时才知道儿子有一只皮箱掉到了水井里,很疑惑地问:“大伟,你这皮箱怎么就会掉到井里去了?”

  孙成伟嘴里叼着大前门香烟,紧一口、慢一口地吸着,近乎愉快地说:“不小心嘛!当时,抢贼追得急,井边又滑……”

  邹招娣又问:“你这皮箱里都装了些啥呀?”

  孙成伟眼皮一翻:“捞上来让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邹招娣只好迟迟疑疑地跟着孙成伟继续向着井台方向前进。

  这时,陈梦熊派来的伙计远远过来了,说:“哎呀,孙先生,你咋还磨蹭呀,锣鼓家伙都敲响了,我们少东家、柳四姐都在候着您哪,今儿个可是您的陈世美呀!”

  孙成伟这才想到唱戏的事:“你看这事闹的!”当时真想去大成公司唱回戏,甚至想扔下手上的铁钩、绳子跟那伙计走了,可转而想到井下的小皮箱,便迟疑起来,两眼看着母亲征求意见说:“妈,我都跟我六叔干上革命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好像就不能再做了吧?不丢我六叔的脸么?”

  邹招娣说:“可不是么!戏子谁看得起?”

  母亲的话坚定了孙成伟的信心,孙成伟便对来叫他的伙计挥了挥手,很是正经地说:“回去对你们少东家说,今天这戏我不能唱了!我太忙,得帮老百姓淘井!我六叔说了,解放军是老百姓的军队,得多为老百姓做好事!”

  这么一来,就做上了“好事”,开做之前,孙成伟还特意在井旁的一株歪脖子树的树杈上挂上了新军装褂子,远远看上去十分醒目,如招旗一般。

  二月隆冬,天是很冷的,井台上四处结着厚厚的冰,滑溜溜的。

  孙成伟被井底的财富激动着,并没觉得怎么冷,猛喝了几口老白干,用嘴里的热气哈哈手,便准备攀着井绳下到井底去。

  这时,一街坊过来打水,和邹招娣打招呼:“他孙大妈,你们这是忙啥?”

  邹招娣说:“嘿,别提了,我家大伟从天津卫带回来的一只皮箱掉井里去了!”

  孙成伟怕母亲和街坊说得太多,忙从街坊手里抢过挑子:“来,来,三大爷,井台太滑,我帮你打!”

  一挑子水打上来,街坊向孙成伟道了谢,挑走了。

  孙成伟见那街坊走远了,才对母亲埋怨道:“妈,你哪来这么多话呀?和你交待过,叫你别给人说捞皮箱,你还说!就说淘井!解放军帮助老百姓嘛——没见我把军装挂在这儿么?!”说罢,下到了井底。

  没想到,这一切都被刘存义团长和他手下的战士们看得一清二楚。从孙成伟出现在井台上开始,刘存义就在井台对过的屋顶上盯着孙成伟了。因此,当孙成伟在井底捞到那只皮箱并拴在井绳上让他母亲提上来时,皮箱却落到了刘存义手里。

  刘存义和几个战士突然出现在井台上,竟把邹招娣吓愣了。

  井下的孙成伟当时还不知道,满头满脸泥水,攀着井绳上来了,脑袋刚露出井口,就看到了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吓得“扑通”一声,重新掉到了井底下。

  刘存义便把枪口指向井底:“孙先生,想不到吧?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孙成伟真是沮丧极了,也害怕极了,加上井下的水齐胸深,冷得要命,浑身直打哆嗦,说话的声音就不那么优美了:“刘……刘……刘团……团长,您先……先让我上……上……上来!”

  刘存义说:“谁不让你上来了?你给我上来!”

  孙成伟却不敢上来——井口上的长枪、短枪有十好几杆,纵横交错,像织着一层网,哪一杆枪走了火都不是玩的,都比瞎眼厉害!

  孙成伟便又说:“你……你……你们把……把枪拿开!”

  刘存义知道孙成伟逃不掉了,让手下的人把枪都拿开了。

  孙成伟这才艰难地攀着溜滑的井绳爬上来了,一上来就说:“误会,刘团长,您和弟兄们肯定是误……误会了!”

  刘存义却指着水淋淋的小皮箱说:“没误会,孙先生,你反革命的罪证就在这里!给我提上箱子到军管会去一趟!”

  听得刘存义这话,孙成伟反倒不怎么怕了,想着军管会有个了不得的小六叔,又想着自己并没反革命,便顺从地提上皮箱,跟刘存义走了。只是,当时的模样实在是不堪入目:赤着脚,穿着泥水斑驳的汗衫,一手抱着军装,一手提着水淋淋的皮箱,还被刘存义的枪押着。

  为此,刘存义笑话了孙成伟几十年,让孙成伟羞愧了一辈子。

  这时,母亲也回过神来了,想着儿子和女儿都才参了军,和刘团长是同一个队伍上的人,便跟在刘存义身后问:“长官,这是怎么了?我家大伟也是解放军呀!”

  刘存义讥讽说:“你家这位孙先生,前几天还说是律师,今天就成了解放军?他这军装只怕是军统北平站发的吧!这样的解放军,我们已经抓了好几个了!”

  孙成伟一脸悲哀:“刘团长,我……我和你真是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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