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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却也没时间去弄懂了,凤鸣城的一代娇女就要走了,作为当年给这一代娇女破身的男人,他再不能留下遗憾了。

  周旅长又急切地问:“玉钏,那我……我还能为你做什么?你说,你快说……”

  玉钏一字一句地说:“给……给我备口棺木,要……要红棺,送……送我回山里……”

  周旅长连连道:“好,好,我会去办!”

  玉钏无力地挥挥手,要周旅长走开。

  周旅长只得心灰意冷地走开了。

  走到外面宴会厅,周旅长马上想起了白少爷,以为白少爷和玉钏当年曾约好私奔,必是情义深重,便极是大度地派人去传。

  白少爷来了,扑在玉钏身上哭。

  玉钏已不行了,口中喘着粗气,怪吓人的大睁着眼,看着白少爷,想笑一下,却笑不出。

  白少爷眼光也直了,竟拉着玉钏的手,想把玉钏拉起来,嘴上还说着:“玉钏,咱走,咱们走,我……我把船已准备好了……”

  玉钏这才说了一句:“晚了……”

  白少爷手忙脚乱,想把玉钏抱起来:“不晚,不晚哩!”

  玉钏用手推了白少爷一把,最后说了句:“你走吧,咱们……没……没这缘分……”

  奉命守在玉钏身边的副官长手一挥,让人把白少爷拖走。白少爷这当儿已现疯相,死活不走,头直往地下撞,抓住赵会长的手喊玉钏,赵会长使了好大的劲才把白少爷甩开。

  赵会长甩开白少爷,壮着胆对副官长说:“快让玉钏再见见山里的那几个匪吧!方才她不还在唱什么点金地么?!不让她见到那几个匪,只怕她会死不瞑目的!”

  果然,玉钏眼睛仍是大睁着,像在找什么人,嘴唇也在微微颤动,只是已很难发出声音了。

  副官长忙跑到外面去向周旅长说,这玉钏怕是还要见见护她出山的四个小匪。

  周旅长当即吩咐副官长亲自去一下,把押在镇守使署的刘三生四人带来。

  等待刘三生四个小匪的当儿,周旅长又守在玉钏身边,期待着玉钏再和他说几句话。

  玉钏却一句没说。

  没一会儿,刘三生四人来了,围着玉钏哭,口口声声称娘娘,问娘娘有啥话要说?

  玉钏眼中有了一丝神采,紧盯着刘三生,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了短促的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送……送……我回……回家,回……回点……点金地。”

  言罢,玉钏眼中的神采迅即消失,一双睫毛黑长的美丽眼睛终于合上了,永远结束了一个因美丽娇艳而引发的让人心碎的故事……

  周旅长于无限痛悔之中,满足了玉钏最后的愿望,在城中举行过大殓仪式后,允诺刘三生四人将玉钏送回点金地安葬。入殓更衣时发现,玉钏贴身穿的内衣短裙全用线连上了,连的密密麻麻,有些地方戳破了肉。几个奉命给玉钏更衣的女人大为感叹,一个个都落了泪,还议论说,这个玉钏若不是有过为娼的生涯,实可立贞节牌坊的。

  大殓仪式在镇守使署门前举行,官军禁了三道街。

  周旅长亲自主持入殓,玉钏白绫包裹的尸身由四个官兵抬着,一步步走向大红棺木,尸身往大红棺木中轻放时,几百杆枪举向空中,轰然爆响。

  白少爷在爆响的枪声中真就疯了,把赵会长的三太太当做了玉钏,一把搂住赵会长的三太太,要她与他私奔,又大喊大叫说船都备好了,得快走。周旅长实在无法,只好再次让卫兵把白少爷暂扣起来。

  红棺出城更是隆重庄严。从镇守使署,到城南门,大街两旁立满持枪官军。盛殓着玉钏的红棺,不是放在灵车上,而是由官兵们抬着,一步步向前走,走得很慢。棺木前,有骑马开道的兵,还有徒步打幡的兵。

  周旅长骑着他的青鬃马走在队伍中间,像座青铜塑像。

  城中百姓直到这时才知道,周旅长和死去的这个玉钏原是旧日相好,那李圩子一仗与其说是为城中百姓打的,倒不如说是为一个青楼女子打的。私下便有许多人说,这真不值得,打绝了李圩子八九百口老少爷们,又伤了这么多官军,有点太那个了。

  私下议论倒还罢了,正当棺木向城南门进发时,竟有人公开在路边说:“什么土匪、旅长、镇守使?还不都是一路货!都拿国家大事当儿戏,就如当年的昏君,为博红颜一笑,不惜戏弄三军!”

  也巧,这时周旅长正走到近前,偏又听到了。周旅长二话没说,在马上拔出枪冲着那人连打三枪。那人一头栽倒,当场毙命。周旅长头都不回,又在“嘚嘚”蹄声中向前走。

  在城南门,抬棺木的官军,换成了四个山里打扮的人。

  双方交接时,聚在四周的官军们又对空放了枪。

  枪声响过后,城头升起了一片淡蓝的烟雾,挺好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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