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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周旅长点点头。

  白少爷站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和玉钏说几句话。”

  周旅长甩手就是一鞭:“你……你咋这么混账?看不见玉钏如今是啥样子么?在匪手上这几年是好过的么?你……你就不能让她静静心!”

  白少爷不知是被周旅长的话说服了,还是被周旅长手上的马鞭说服了,再没挣扎,乖乖随那两个卫兵走了。

  白少爷走后,周旅长马上叫人把玉钏抬去找医官,并下了死命令:两天之内不准任何人打搅,玉钏要啥给啥,要咋着就咋着。又说,玉钏的话就是他的命令,违抗者军法从事。

  到署内坐下,周旅长才对赵会长谈起了昨晚的激战。

  周旅长感慨万端,说是徐福海不愧是条英雄好汉,凭五十来杆破枪,几百把大刀,竟打得这么顽强,竟敢和大炮、连珠枪并两个团的官兵硬拼,还梦想突出去。

  赵会长小心地奉承说:“可……可有你周旅长的指挥,这仗咱终是胜了!”

  周旅长叹道:“是胜了,可打得太苦……太苦,比打孙旅长还苦。打孙旅长,因为有城南独立团配合,一次攻城之役,才死伤三百号弟兄。这……这回,你知老子的弟兄死伤多少?”

  赵会长不敢说。

  周旅长说了:“死伤四百多号哩!死一百多,伤三百多!”

  赵会长大惊:“咋会打成这样?莫不是孙旅长的人也混于匪中?”

  周旅长摇头道:“不是,只徐福海手下五百杆匪,李圩子有寨堡,攻起来难,这是其一;其二是,匪们宁死不降,除了仗打响前保送玉钏出来的四个小匪,五百匪徒竟无一不做死拼的。弟兄们三次冲进寨子,又三次被匪们的大刀劈了出来。没法子,老子只好把寨子轰平了。”

  赵会长问:“徐福海那匪是咋死的?是弟兄们用枪打死的么?”

  周旅长道:“不是用枪,是用的炮。”

  赵会长一怔:“用炮轰死的?”

  周旅长点点头,又补了句:“他配。”

  赵会长见周旅长心情太坏,怕再扯下去扯出麻烦,遂道:“旅长歇着吧,老朽和各界绅耆父老合计一下,看明儿个咋给旅长和弟兄们洗尘。”

  周旅长摇摇头说:“算了,先等两天吧——玉钏要安歇一下,我……我也要静静心哩。”

  §第十八章

  绅商各界的庆功宴是两天后举行的,地点在当年观春楼旁的“御宴饭庄”。这“御宴饭庄”极有名气,据说是当年乾隆巡幸时赐宴所在。辛亥年后改了名,叫“国民饭店”,城里的老客不管,愣瞅着门楼上的“国民”二字,开口闭口依旧“御宴”。

  御宴饭庄玉钏并不生疏,当年在观春楼时,饭庄是常去的。赵会长请她去过,白少爷请她去过,周旅长也请她去过。那时,最有气派的是赵会长,一去就是三楼富贵厅,有时只他们两人,有时却有不少商界绅耆。周旅长为她破身吃喜酒,也在这地方,是堂面大出许多的玫瑰厅,记得摆了四桌,观春楼的姐妹大都去了。

  今日又在玫瑰厅。

  赵会长怕玉钏以为他小气,专门做了解释,说没安排在富贵厅,一则因为人多;二则因为周旅长亲点了玫瑰厅,不好不依从。

  玉钏只当没听见,上了二楼厅堂,熟稔地走进左首女客专用的内室,对着镜子梳妆打扮。

  赵会长也跟了进去,立在玉钏身边讨好说:“就是不打扮,姑奶奶你都那么俊,一打扮真像个新娘子了。”

  玉钏仍是不睬。

  赵会长揣摸,是不是因为没请白少爷的缘故?遂又俯在玉钏耳边说:“今日不好让白少爷来,改日我做东,专请白少爷和你,这样更有意味,你说是不是?”

  玉钏这才说了句:“我渴了,快给我泡杯水来。”

  赵会长转身要唤堂倌。

  玉钏气了,立起道:“我只要你去。”

  赵会长忙不迭去了。

  然而,赵会长端着香茶回来时,内室的门竟咋也唤不开了。

  后来,周旅长在安国保民军一帮军官的簇拥下上得楼来,问起了玉钏,玉钏才自动从内室走出来,在首席周旅长身边坐下了。

  周旅长在桌下拉着玉钏的小手问:“还记得这地方么?”

  玉钏点点头:“记得的。”

  周旅长笑道:“还记得当年你给我说的话么?”

  玉钏苦苦一笑,摇摇头:“不……不记得了。”

  周旅长死劲捏了捏玉钏的手:“我提醒一下——你说过,跟了我,再不会和别的男人好了……”

  玉钏表情木然,仍是摇头:“我……我不记得了……”

  周旅长叹了口气:“玉钏,我知道你恨我——一走就是这么多年,让你落到了山匪手里,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

  玉钏把自己的手从周旅长手中抽回,淡然道:“你别说了,我真是记不起了。”

  周旅长有些窘,停了一下,又讪讪问:“你可……可想当年的姐妹?”

  玉钏摇摇头,又点点头,低语了一句:“只……只想我小凤姐姐。”

  周旅长笑了:“噢,你不说我倒忘了——在这里吃喜酒时,刘小凤还骗我多喝了三杯酒!”

  就说到这里,玉钏不再言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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