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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福海又说:“你们担心姓周的招安有诈,我倒认为有理,这咱不能不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么,我不到万全之时断不会把弟兄们带出山的。”

  二先生长叹一声:“大哥,你要真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我也就不再多说啥了,你和三老弟只管走——愿走的弟兄你们都带走,我却是哪儿也不去了!”

  福海笑道:“受了招安,我们就是官军,你老二还在山中为匪,我们倒是剿你不剿?”

  二先生说:“这你倒不必多担心,一俟你们受了招安,我这点金地再不会是个窝匪的巢穴,山中可耕之地足以养起一村老少爷们了。”

  福海想了想:“这样也好,就想都走也办不到,——不少弟兄都有家室,老老少少也得有人照应,二弟留下正好可以照应他们,免得在外的弟兄悬心。”

  二先生深谋远虑说:“还不光如此呢,我这也是给你们山外的弟兄留条退身之路,一旦你们在山外混不下去了,这里还有你们的老营。”

  福海赞道:“对的,这样最好!”

  继而,福海想到,这次出山受招安本是为了玉钏,三阎王实在不愿出山,也是不好相强的,转而又对三阎王道:“三弟,你不愿出山也留下吧,待大哥我闯下一片世界,你再来寻我!”

  这么一说,三阎王反倒下了决心,气狠狠地说:“大哥别这么埋汰我,我这头本是大哥的,大哥去哪,我……我自得去哪!日他娘,这条命玩到哪日算哪日!”

  福海拍了拍老三的肩头:“别这么说,出山不是送死,咋就这么丧气?大哥我把话说在这里,我的命在,你的命也就在。任谁敢动你一根汗毛,大哥用枪子和他说话!”

  老三眼中噙上了泪:“大哥,你这……这话我信。”

  福海快乐地道:“那就别说啥了,我做团长,你就做团副,也给你闹个中校、少校的衔,日后混好了,那就是将军,像那周旅长,起码是少将!”

  二先生提醒说:“前时投奔咱的白脸狼,只怕也要给他弄个衔的!”

  福海想了想:“给他个营长当吧!”

  当下,福海和二先生、三阎王又是一番合计,把营连排三级官长的名单列了,心理上已觉着自己是半个官军了……

  晚上,福海把白日议就的一切和玉钏说了,玉钏也认为这样安排最好,二先生一来不愿走,二来老营确要留人,以应不时之需。

  然而,对封许官长的名单,玉钏却有看法,认为白脸狼进山时日太短,尚算不得体己弟兄,且又经常惹是生非,不是可重用之人,倒是狗剩,名分上是他们的干儿子,又是把白脸狼拉进山的人,营长让狗剩当才好。

  福海笑道:“你说的不错,我何尝不想这么办呢?!只是狗剩虽好,统不下白脸狼手下那杆人马;再者,咱要出山,前程未卜,就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玉钏问:“万一白脸狼心存异心咋办?”

  福海道:“我也防了一手,就把狗剩派给白脸狼去做营副。”

  玉钏这才没再说啥。

  因为福海决心已定,招安的事进展顺利。

  没多久,白少爷又进山了,还引来了大鼻子吴副旅长和一干卫兵。吴副旅长带了一堆空白委任状来,大宴之后,借着酒意,按福海和二先生、三阎王排定的名册,提笔就写,校尉军官委了几十个,并说定了,次日在点金地村头点编弟兄,点出多少人发多少人的饷。福海几个头领当夜就忙活起来,脚不沾地地四处乱跑,要点金地和周围山中凡带的,明日全去站队,且要带上宰人的家伙。怕有人不来,福海事先声明,凡来站队的一人发大洋一块。第二天中午,点金地村头热闹了,老少爷们来了黑压压一片,七八百号真匪自不必说,还有好几百号当地乡亲也都来了。手上掂的家伙也是千奇百怪,有切菜刀,有顶门棍,甚或还有秫秸秆。

  福海怕吴副旅长挑眼,中午又死灌了吴副旅长一通酒,灌得吴副旅长连站都站不住,待到点编时,吴副旅长只好让两个卫兵架着。吴副旅长醉眼矇眬一点,竟点出一千二百三十八名匪来。于是,吴副旅长便说,够编个独立团哩!

  既是独立团,这枪支饷项就可观了。酒醒之后,吴副旅长苦着脸对福海说:“我们安国保民军旨在安国保民,断不能像孙旅长的军匪那样祸国殃民,不说枪支,饷项都困难哩。”

  福海问:“那咋办呀?”

  吴副旅长想了想说:“这样吧,先发一个月的饷,作为弟兄们出山安家之用。至于枪么,周旅长说的明白,从孙旅长的败兵手上缴了些,可以发二百杆,条件是,必得在队伍到了凤鸣城外再发。”

  福海大失所望,冷冷一笑道:“那就甭谈了,你们周旅长有一个旅,老子有一个团,老子这团还有连珠枪,你们只管来剿好了。”

  吴副旅长忙道:“哪里,哪里,就是真谈不成,咱也不打,打啥呢?打了两败俱伤。”

  福海说:“那好,你先请回吧,代我谢周旅长这番好意了。”

  吴副旅长却道:“徐团长,你甭急么,谈判谈判,就是好好谈么。”

  福海火了:“谁是你的团长?八字还没一撇呢!”

  吴副旅长不火:“好好,我的徐爷,你再想想,我也再想想,看看还有啥好办法没有?我不走,就在这候着,只把王副官派出山,传个信,让周旅长也去想想。”

  福海答应了。

  ……

  玉钏得知这番情形,料定周旅长有诚心。周旅长的队伍当年就不坏,连风尘中人都关心,逼着死鬼郑刘氏给月经期间的姐妹们挂红灯,放例假。周旅长更不用说,曾答应给她赎身的。今日周旅长一心要收编福海的弟兄,只怕也有她昔日情分的缘由吧?却不敢和福海戳破这层纸,只要福海少些疑心,万不可把事弄砸了。

  徐福海说:“这我知道——你既想做团长太太,我就断不会往砸处走的。不过呢,谈判这种事你不懂,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我不翻脸,他不让步;我脸一翻,他就得再思谋、思谋。”

  玉钏想想也对,便没再说啥。

  福海偏又搂着玉钏亲了一口说:“你放心,只管等着做你的团长太太好了。”

  玉钏就势吊到福海脖子上撒娇道:“我若做不成这团长太太,就再不让你碰我!”

  福海连连说:“那我就去做这团长了——玉钏,你看着好了,他们马上还得来谈哩!”

  ……

  真叫福海猜对了,两日后,白少爷又进山了,和吴副旅长叽咕了一番,重开谈判,答应先发两个月的饷,并先送一百杆枪来,以示诚意。但是,吴副旅长提出两个条件:一,山中弟兄须在十日内开出山;二,山中弟兄为示诚意,得把玉钏送到凤鸣城里做人质。

  第一条,福海当场应了,第二条死也不应,谈判又僵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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