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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在出汗,虚汗,汗珠越变越大,从她的额头上水一般地淌下来。她听到医生还在继续问话,她的嘴唇很干,说话速度很快,她说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到底哪儿不舒服你说呀说呀说呀……

  静薇离开座位越过那道画有巨大红十字的白帘,她越走越快觉得脚底越来越轻好像飞起来一般。等在医院门的出租车张开大嘴将她吞进去,那家可怕的医院很快就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整整一天,静薇没吃一点东西,就只是喝水。

  床头柜上放着一瓶纯净水,绿色的瓶盖被丢在一边,她隔一会儿抿上一口,只是觉得渴,并不觉得饿。从医院回来,这已经是第三瓶水了,她的嗓子好像着了火,想用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水,把这股火浇下去。

  装纯净水的大桶已经空了,中午打电话订水,要到傍晚才能送来。北京的交通堵塞问题已日益严重,送水的车白天很难通过,要到傍晚高峰期过去之后才能出动。打完订水电话,静薇手里拎着听筒,似乎还想打给什么人。

  “喂,请找一下邵伟涛。”

  “邵伟涛——"接电话的女秘书将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并且把尾音拖得很长,让静薇感到很不舒服。“噢,请等一下。”她好像去了另一个地方,电话好一会儿才重新有了声音。

  “喂,请问是哪一位?”

  他声音听上去颇为严肃,甚至略微带着那么一点气。

  “是我。”静薇说,“你正在忙吧?”

  “我正在开会,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吗?”

  这句话噎得静薇够呛。“其实……"静薇说,“其实,我也没、没什么事,那就、我就挂电话了。”

  挂上电话,静薇难受得直想哭。阳光下的斑马线旋转着,再次来到眼前,影像凸立,像是有人用了特技摄影,故意用最令人晕眩的镜头,回放她上午那一段经历,斑马线斑马线、孩子孩子、医院医院、病历病历、牛眼牛眼,所有影像都重叠不已,颤抖不已。

  在慌乱和等待中

  天快黑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喂,我在你楼下呢,让我上楼吗?”

  与下午相比,邵伟涛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声音温柔了许多,但静薇的气还没消,她不想见这个人,就是他下午那句“你有什么事吗”伤了她,她真的很生气。

  “那我不上楼,见你一面好吗?”

  静薇本来也想用他那句“你有什么事吗”回敬他,可想想这样做自己未免也太小心眼儿了,就说“那好吧,我下来。”她故意用了生硬的语气,挂上电话带上门就到楼下去了。

  单元门口的一棵树下,停着辆银灰色的轿车,路灯已经亮了,照在这辆车上,车身在灯光下变了颜色,像一种内藏玄机的神秘物,静薇犹豫了两秒钟,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邵伟涛车里正开着广播,是国际广播电台的音乐节目。

  “你下午生我的气了吧?我知道你生气了,所以我一下班就赶过陪罪了,你看,到现在我还饿着肚子呢。”见静薇不理他,又继续说道:“我下午开了三个会,忙得焦头烂额,你看我——”

  话说到一半,他就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儿了,转过头来的时候,果然看到静薇眼泪汪汪的样子,他一把将她搂过来,很紧地抱着她,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吻她的眼睛,他吃到她咸涩的眼泪,他觉得有满肚子话要跟她说,却又一句也说不出,能做的只有抱着他,一动不动、很紧很紧地抱着她。

  海水一般的音乐声没过他们头顶。

  他们开始接吻了。

  很长的吻,像蜜与蜜粘合在一起,一旦碰上,就很难分开。

  他的手变得慌乱不安起来,像一只找不到路却要疾速奔跑的动物,在静薇的身上胡乱地摸着,终于,一下子按到了她的乳上,他用力揉捏着,按住她不顾一切地拼命狂吻。

  “上楼吧?”

  “上楼吧。”

  他们仿佛站在火山即将喷发的山口,那滚热火烫的赤红岩浆,眼看着就要喷发出来。从车子里走出来,他俩全都两眼放光,面色潮红。他俩相拥着消失在单元门洞的黑暗里,仿佛被滚烫的黑影一口吞了去。

  他们牵着手,在黑影里急急地走。谁也不希望再出什么意外,谁也不希望楼道里的灯会亮,谁也不希望再碰到什么人。他们恨不得插上翅膀,像飞一样行走,眼前是平展展的一张大床,景物纷纷后退,只剩下一张床。

  但是真的进了卧室,激情似乎略有消退。

  首先是慌乱的静薇想到中午订的水,送纯净水的人一般都在这个时间按响门铃,要是脱得一丝不挂,门铃一响真是太麻烦了。再说也挺影响情绪的,好不容易心有了,身体有了,时间也有了,刚要有个行动,门铃“丁咚”响了,多没劲。

  于是,静薇就建议他们停下来等。

  他们开了灯,开了音乐,故意大声说笑,说并不好笑的笑话,努力使自己从刚才缠绵的情绪里逃脱出来。

  邵伟涛说:“他什么时候来呀?”

  廖静薇说:“谁呀?”

  邵伟涛说:“还能有谁啊,就是那个送水的嘛。”

  廖静薇说:“可能快了吧。”

  他挪到她坐的那个大沙发上来,跟她并排坐着,忍不住又要吻她,她推他的脸,笑着说了句“你别闹了”,他非但不听,反而用胳膊撑起身子,更加凶猛地亲吻她脖子。她一开始还笑,后来不笑了,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了。他把手伸进她前开叉的绸裙里,里面的皮肤像绸裙外表一样光滑。

  他搂抱着她,像搂抱着一条光滑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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