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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悄悄降临


  就是在靠海的地方。

  从真正的大海开始。

  细碎的沙和细碎的浪。那时候我们已经分不开。我们做着努力。最初的努力。如果结束呢?割舍呢?断绝呢?在出租车里我们经历最后的时刻。我们甚至已相约分手。我们在分手的时候手拉着手。这是个悲剧。我们真的相爱吗?再重新做一次朋友。试一试。我们结束。他不管出租汽车司机。他吻了我。他下车。车继续向前开。那么切近的痛苦包笼了来。周身的疼痛。没有哭泣。车外是被风追逐的落叶。那个秋季。那个灵魂。车停下来。我走到风中。我告别落叶。我知道我们必须试一试。我刚刚推开家门。电话铃响起来。那么寒冷。

  在海边的忧郁中。独自一个的时候我给他写信。我说思念贯满了整个空间。到处紧随我。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故事。我一直在人群中等待他。他来了。我去接他。他走下火车。他对我招手。我走过去。在郁郁葱葱的林中。在宾馆的小路上。我们。我们试过了,但是失败了。回到房中他便发疯地抱紧我。我无意中抬起头,睁开眼睛,正看见那暗色镜中的削瘦的我。他的脊背。黑色的头发。暗绿色的长裙。胸前的骨裸露着。一道道暗影。就这样在他的臂腕中。被他窒息。吻遍我的全身。门外是流水声。然后夏夜到来。

  他在你根本来不及想到的时候,吻你。

  他是个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千万不要去理的男人。

  他有他的心灵他的方式。

  你总是要牵住他的手,或是抓紧他的衣襟。

  ——你必须听我的。

  ——信任比什么都重要。

  ——我怎么会终日欺骗一个我最爱的女人呢?

  ——男人有时候要被女人哄着。

  ——别讲话。让我们等待黑夜。

  我坐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以沉默感受温热,我们等待。天空一层层地暗下去。红的太阳沉落。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不想看电视,不想读书,甚至连饭也不想吃。

  这是消磨。

  你妨碍我写作了。

  那么你厌烦了?他这样问着我时,点着了烟。

  这时暗夜真的到来。寂静。肚子在叫。火炉里的煤发出噼啪的响声。

  他总是喜欢坐在那个地方。坐在我的对面。他不讲话。只是抽烟。然后连尘土飞落的声音也能听见。这样的夜晚。窗外偶尔有送客的人声。还有我们彼此的呼吸声、心脏的搏动声。他脖上的那条血管在跳动。从未有过的肌肤之亲。我们彼此需要。一切在我们中间穿过。象流水。有爱。很长久温馨也是很强烈的那种情感。

  慢慢我知道,他就是那个男人。是帮助你实现你的理想你的梦幻你的夙愿的那个男人。生命中的男人。如果生命存在,他就会存在;如果他已离去,那么生命也就不存在了。在我们女人的生活中,有时候会遇到一些男人。但是就能遇到那些你真正觉得一刻也不能离开的男人吗?唯有他。他在很久以前就存在。你们有过了长时间的了解和友情。你们已经彼此信任经历了考验。而一旦有一天。他靠近了你。关键是你们如此地和谐与相象。你所要的刚好就是他所给予的。一切。

  你才慢慢懂得什么叫做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寂静。在这样的一种爱情环境中没有纷争。也没有喧哗和骚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形影相随。无论在街上、商店、餐厅、海边、林中、厨房、甚至厕所。无所不在的足迹。脚印踏着脚印。困扰是双方共同的。还有喜悦。

  然后他把我从桌前的那堆稿纸中拉过来。如腐蚀剂般的。缴械投降。做了俘虏。而且心甘情愿。就这样,小说不要写了。散文不要写了。连朋友的信也不要写了。只让脸颊碰着他颈上跳动的那根血脉。这恐怕不行。但我在那个寂静夜晚悄悄到来的时候,确实放下了笔,并开始为他织一件蓝色的毛衣。

  我喜欢手里总是有事情做。我织毛衣的速度很快,而写作,在这宁静中确实变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毛衣只编织宁静与爱。还有温暖和我的长发。

  我给他读我过去的一篇散文,题目叫《做了失败的女人》。他听。无语。最后他说,人当然还是应当有精神的。他又抽起烟。眼睛看着他自己的地方。那散文中说生活上的失败才造就了精神上的胜利。那篇散文有些缠绵徘侧不够丈夫气。约稿的那位编辑如是说。而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我毕生都宁可不做精神胜利的女人。我是出于无奈,才选择了写作为生存的方式。一旦有希望逃离写作,我是不会访煌的。我现在一心想嫁给他。为了能有个永远的安稳、依靠和宁静。为了一生也不再写作。也许这是个没出息的想法。也许这愿望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窗外马路对面的那个美发厅里,会传来一种拙劣的乐曲欺扰了宁静。

  如果是夏季,也总是可以从那扇小窗中听到迷濛的雨声。雨打在木窗上。凄迷而动人。我们会突然被惊醒。像怕失去地紧紧拥抱。一样的夜晚。无数。男人和女人。我和他。我喜欢静静呆在他的身边。我喜欢我们不讲话。我喜欢被他的手臂缠绕的感觉。我还喜欢用我的修长的手指去触摸他的脸。那种姿势和状态。那一切。

  他问我,好吗?

  我告诉他,和你在一起,永远像初恋。

  然后太阳升起。街上骚动起车声和人声。

  我问他,人是该坚持他现实的物质的温暖呢?还是该回归精神的故园?

  他不回答我。

  我知道这是个复杂的在我们之间不该有答案的谜。我们永不想拆穿这个谜。我们沉入这谜中。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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