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死于冬季(107)_赵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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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青冈：唐霍赛已经是男人中的一个例外，你不觉得吗？世间更多的是男人抛弃女人，而不是像卡门那样千方百计地甩掉唐霍赛。　　卫军：那么英俊的一个唐霍赛。而且曾经是那么奉公守法，那么前程似锦前途无量。就为了一个卡门这是怎样的堕落？于是整个人生就被改变了，他能够原谅自己吗？　　青冈：后来卡门又喜欢上了一个斗牛士。这是卡门的天性使然。于是卡门的生活变得高贵。她也穿上了蕾丝花边的美丽长裙，坐在斗牛场的看台上，看她的情人怎样战胜蛮牛。卡门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女人的魅力。她还有着能够适应各种男人的一种妓女的能力，无论是江洋大盗还是公侯伯爵，卡门一律能够接纳。卡门海纳百川。　　卫军：但是唐霍赛却不再能忍受。他已经为这个女人付出了那么多，甚至人性。　　这原本是唐霍赛的道德观所不能允许的，但是卡门就是改变了这一切。而就在他顺从了卡门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他放弃人生和人性。　　青冈：是的，你服从了我。便为我打开了那扇通向父亲监室的门。　　卫军：所以我一直不能原谅自己，我知道我已经成为了自己营垒中的那个十恶不赦的叛徒。　　青冈：在你的命令下我穿上了我的衣服。知道吗那一刻，我甚至都不想再见我的父亲，只想和你在一起。　　卫军：你知道信念的倒塌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了什么？而且，是作为交换？用一个女孩的肉体来交换信念，不——青冈：后来是唐霍赛杀了卡门。在最后的一刻，他问卡门，能和我在一起吗？卡门说，不，我已经不爱你了。不？除非，你杀了我。于是一切结束。是从根部铲除的。祸患。唐霍赛被判绞刑。这也是罪有应得。　　卫军：卡门卡门卡门……一切罪恶的来源。　　青冈：卫军，我从来不知道在你我之间还有卡门。那是梅里美的《卡门》吗？卫军？为什么？是卡门？　　卫军说他已经不能自拔。他就这样被陷了下去。就这样向下向下。他说他知道下面是万丈深渊。他也曾试图拯救自己试图有一个新的开始。但是他就是那样坠落了下去。被拖进肮脏的陷阱。他甚至不能险象环生。　　卫军说，为什么几十年后你还不肯放过我？你知道我是经过了怎样的痛苦挣扎和艰苦奋斗才让自己有了今天吗？我不想做那个唐霍赛。　　但美丽是不能拒绝的爱情是不能拒绝的，而性，也是不能够拒绝的。　　电脑屏幕依然闪亮。在那种蓝色的光芒之上。《梦想者》的末尾。游行的队伍，和镇压游行队伍的警察。在黑夜中的对峙。偶尔投掷的燃烧瓶。那个来自美国的男孩害怕了。他说不要。为什么？就是对资产阶级也不应使用武力。　　卫军拒绝但却欲罢不能。他终于知道他是永远不能拒绝青冈的因为他爱她。是的他只爱青冈一个女人。将一直爱到他死。卫军终于明白了那个“中国情人”为什么会那样说，他说他将一直爱她直到他死。他为什么不说一直爱她直到她死？而是直到他死？就是说他的爱是要贯穿生命始终的。只要他活着，爱就不会终止。所以不是女人死了男人就可以不爱了。不，不是，是要男人死了爱才可以停止，那就等于是说，他将毕生爱她。就是这样。男人的爱情。　　而对于青冈，卫军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不说。因为爱是属于生命的是贯穿于生命始终的所以他对于青冈的爱，应该只有生命知道。　　是的卫军不能拒绝。一个那么亲近的女人。他曾经日日夜夜朝思暮想。就为了能彻底摆脱这漫漫无期的相思，卫军才倾注他毕生的精力研究社会思想。他知道生命中除了青冈只有思想能攫取他并控制他。他也只有在思想的宇宙中遨游才能体会到那种真正的幸福。　　于是生活在思想中的卫军就成为了一个枯燥的人，甚至远离女人的人。尽管他英俊潇洒尽管他才华横溢却很少对女人感兴趣。他的爱甚至他的灵魂都已经被一个女人攫取了那就是青冈。他已经一无所有（就如同当年的青冈），尽管，很多年来他知道青冈是和另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的。是的卫军的爱已经上升到了一种境界的层面。他只要精神的思念，而不奢求身体的相与，所以，他没有嫉恨，只要青冈能生活得好，只要，她能在做爱中获得她自己想要的那种满足，那些他一直不曾给予她的。　　在高高山冈上的那个疯狂的瞬间早已经成为过去，而如今的卫军也已经拥有了那么博大的可供思考的领域。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青冈总是在他意志坚定的时刻来干扰他，甚至毁灭他？是的他有他的限度，就如同他有他的尊严。他知道无论那限度还是那尊严都是不能逾越的。逾越在某种意义上就等于——灭亡。　　不，他还不想灭亡。　　如果世间没有青冈，卫军或许能过上另外一种生活。一种相对正常的生活。当然他仍旧会非常努力（那是他的天性），但是他就能娶妻生子拥有一个也许不算美满，但至少也能温暖的家。但是这所有的可能所有的幻想都被这一个女人击碎了。从她还是小姑娘时，这种毁灭的游戏就开始。从此只要他看到她，他就会鬼使神差地丢弃掉那些他用去几十年时间才辛辛苦苦构建起来的一切。那种稳定的生存的状态，哪怕，那并不是生活。他想青冈或者就是为了毁灭他才来到这人世的？多么可怕。她如果不能将他彻底的毁灭，她就会不停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不停地出现，直到，他不能不被她的肉体和灵魂所引诱。　　是的，卫军不能理解银幕上那种幼稚的法国学生运动。1968年？他尤其不能理解这场与中国“文革”几乎同时期的学生运动，怎么在法国就变成了一种青春的性倒错？所有　　的歇斯底里的身体。所有的性行为。法国女孩和哥哥的相互吸引。还有那个傻乎乎的美国男孩的初恋。他们做爱。镜头里晃来晃去的全都是赤条条的身体。被不停暴露的男性和女性的性器官。还有充满了性暗示的那些冲动猥亵的动作。在这部电影中身体已不是禁忌，甚至也不是噱头。在这里噱头是那些无比怪异的性癖好，却要用它们来亵渎真诚的学生运动，1968年的巴黎果真如此吗？　　卫军已经被青冈逼到了墙角。他被动，但那只是表面的，因为他自己看不到那内里的已经奔腾汹涌。他的眼睛只是看着窗外。他看到了窗外已是满天繁星。他让自己靠在窗的玻璃上，那么凉丝丝的，仿佛一剂镇静的良药。他好像突然抓到了什么？那一线希望？抑或最后的希望？　　是的卫军看到了。唐霍赛被处以绞刑。但是他不辩驳，心甘情愿地去死。他拒绝了一切拯救，甚至灵魂的救赎。　　然后青冈在卫军的耳边轻轻说，我可以给你答案。去看《关掉电视机后她沉默了很久》吧。那就是我的结论。　　西江就知道彼尔不可能真正怀念虹。一看到他对锦禾相见恨晚的样子，西江就知道这个看似真诚的男人又在见异思迁了。他认为彼尔根本就没把虹放在心上，特别是当他回到虹的母校见到虹的导师和同学（虹当年的许多同学都已经留校做了老师，如果虹活着，她应该也活跃在这个酒会中，而且是最漂亮的那一位）的时候，他怎么能够如此谈笑风生仿佛虹的死亡不是一个悲剧呢？看着彼尔的春风得意，锦禾的搔首弄姿，西江真想走过去提醒他们。但这里毕竟不是虹的追悼会，而是外文系同事们欢快的年终聚会……西江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不禁顿时满身冷汗。　　当年，难道虹不可能是被彼尔杀死的吗？　　多么可怕的闪念。　　是啊，究竟是谁杀死了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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