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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覃不再讲话。她沉默着。她想了很久才抬起头来对着杨说,杨,我所以非常感谢你。萍萍是个可怜的孩子。现在她在你身边,我就有了一种安心。我也对殷阿姨说起过,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保护她和帮助她。

  杨和覃在进行着关于萍萍的谈话时,就仿佛萍萍不在他们旁边似的。然后他们便沉默了下来。杨突然碰了碰萍萍,要她去酒吧要几杯咖啡来。

  萍萍无声地看了看杨和覃,便无声地站起来走了。

  本来低着头的杨突然抬起头来,突兀地问覃,我一直想问问你,我做出这样的选择对吗?我知道要彻底改变萍萍这样的女孩子很困难,甚至是一种冒险,但我想试试,她太可怜了。

  覃也望着杨。覃看见杨的目光中甚至是充满了疼痛。覃于是很郑重他说,杨,去试试吧,我觉得你为了萍萍这样做,值得,而且很高尚。去爱她吧,好好地对待她,她在她们那个家里最缺少的就是爱了。

  那么,覃你现在幸福吗?

  我很充实,也很宁静。我最近设计了好多服装的样子,哪天我拿给你们看看。

  我是说萧弘是不是值得你信赖?

  现在能做我真正喜欢而且能做得好的这些事,我觉得真的是开心极了。

  覃你不要回避我。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曾经有多么痛苦。

  杨,别再说这些了好吗?我们依然做好朋友吧。其实谁的生命中没有痛苦。可是后来我发现,其实人类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承受的,无论什么样的苦难和不幸。因为,承受本来就是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的部分。

  这时候萍萍从酒吧回来。杨在看到萍萍的时候便站了起来。他让萍萍挽住了他的手臂,他对仍旧坐在那里的覃说,希望我们今后仍然是好朋友。也希望你和萧弘能来参加我和萍萍的婚礼?

  婚礼?萍萍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杨,这里没什么圈套吧?

  不想和我结婚?杨问萍萍。

  怎么会呢?萍萍被杨带着走出了瑟堡。

  酒吧的招待把三杯咖啡送到了覃的面前。覃依然坐在那里,她没有去找萧弘,她此刻只想单独呆着。她想刚刚离开的萍萍和杨。她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看待杨的。他们分开了。但是她依然认为杨是个好人是可以信赖的男人。他总是懂得该怎样去帮助和保护一个困境中的女人,像当初他对她的友情。那友情是令她难忘的,但,毕竟她与杨是一页已经翻过去的历史了。

  然后覃觉出了一只大手在她的肩上抚摸着。她没有回头去看便知道那是萧弘。那手很温暖。那温暖很快就渗透了覃的周身。覃觉得她的心中为之一震。当然怀旧也是一种温情,但人不能总是在怀旧中度时光,他们更需要现实。她要萧弘坐下来。萧弘说我一直在楼上等你,你总是不来,我才来接你。覃说,杨和萍萍刚走。杨说他们要结婚。

  和谁?萍萍?那不行?

  为什么?

  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干吗总是盯着我们家的女人。

  萧弘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们家怎么啦?你们家并没有金山银海,萍萍也是两手空空,别这样去看杨,我了解他。覃说,无论你爱听不爱听,但我知道杨是个有情感也有责任感的人,他说过了要娶萍萍,他就一定会使她幸福。

  好吧,我相信你的话。不说别人了,说说你干吗急着要找我?

  S·森先生要来了。他打来了电话,还希望能见到我母亲。

  他依然怀念你母亲?

  我想是的。我答应了他。可是自从S·森和萨妮结婚后,母亲就再没有见到过他们了。很多年来,母亲拒绝见到他。可他们是曾经彼此深爱过的两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几十年的沧桑,他们如今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如果这是一个故事的结尾,弘你说他们是应当见面呢?还是终生不再相见?

  在大悲院一株古树下的长椅上,最近常常能看到一个美丽而苍白的中年女人。她总是双目空空地坐在那绿色的木椅上,似乎想用空的目光去穿透一个实在的人生。她进香敬佛,却并没有真正成为笃信释迎牟尼的教徒。她在信仰的问题上犹豫徘徊。她似乎只是想在这个清静的院落里,找到一种心灵的寄托。

  她常常想到萧烈。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常常想到萧烈的人了。她还不到五十岁。她应当鼓起勇气开始她新的生活。但什么是新的生活?殷不知道。她在此世间似乎已不再有需要她爱和爱着她的人了。

  殷差不多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到大悲院来。她图这里清静,图这里能使她屏神静气地想她自己。殷想她的一生,想她住在建国巷时的无忧无虑。殷觉得她直到此刻才能彻底地反省自己一生的过失,而她一生所有的过失中最致命的就是她虚荣而又盲目地嫁到了麦林达道上的朗园。她为她的虚荣付出了代价。她向往朗园,却不知真正的朗园对她这种建国巷来的女人意味了什么。其实连萧东方那种住在朗园里最好的房子中的人都不是朗园真正的主人。萧东方从大山里走进城市,身上是永远脱不尽的乡土气息。他对城市的了解,连殷这样的城市贫民都不如。尽管他几十年一直住在城中最辉煌的上层街区的朗园中,他也依然不是朗园真正的主人。更何况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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