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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他们款款地走进菲律宾木地板的舞厅。他们感到了地板的震动和弹性。他们还看见了那支穿着镶金边红色演出服的英国人的小乐队。金色的头发和金色的胡须。全然的异国情调。女人和萨妮在这里再不敢高声说笑。

  森的舞跳得很好,他紧搂着女人的腰。他在女人的耳边轻声说,不行,你不能这样对待你自己,这样不好,你会伤着你自己的。森觉出了女人的舞步很轻,身体很柔软。森觉得女人就像是一缕很轻的云,在他的身边飘来飘去。森无法挣脱她。

  女人问,萨妮是不是很漂亮?

  是的,是很漂亮,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因为萨妮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爱的是你。

  不,森你永远不要这么说。你我都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老爷很疼爱我,再说……

  但你不能去爱一个父亲。你应当重新选择,你应当去爱一个和你年龄相仿一个……

  你是说你吗?森,这曲子结束了,我想,下一个曲子你请萨妮好吗?既然我们把萨妮带了出来。

  他们手拉着手回到了舞池边的座位上。女人对着萨妮纯真地笑着,她问萨妮他们的舞跳得怎么样。她又说,萨妮,下一曲森要请你跟他跳。

  乐曲声再度响起,森只好向萨妮伸了了他的手。他同时说,萨妮你比我想象得还要美丽,来吧。然后他们也是手拉着手地走下了舞池。森依然潇洒地搂住了萨妮的腰肢。

  女人坐在阴影中。她的目光始终追逐着森和萨妮。乐曲很长。女人这时候才意识到她对自己有多么残酷。她的心头是一阵一阵难以言说的苦痛。心被紧紧地收缩着,无法张开。

  她觉得她已经难受得要哭了。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很疼痛,但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疼痛,是她自己造成的。女人的目光继续追踪着昏暗舞池中的森和萨妮。她终于明白她自己的心意了,当森和萨妮轻松愉快地回到她身边时,她觉出她的笑已经不自然了。接下来,每一首曲子她都要森同萨妮跳。她说她不舒服。她发现森慢慢地已不再拒绝同萨妮跳舞,每一次他总是欣然前往的样子,而萨妮兴奋得脸上已放射出幸福的光。女人觉得那刺激已经足够强烈了,因为她觉得心已破碎,鲜红的血正从那个很深的伤口中流出来。

  后来,当又一首乐曲响起当萨妮再度把手递给森时,女人突然站了起来。女人说,我们不跳了行吗?我不舒服我想回家了。我是不是扫了你们的兴?这时候女人的目光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鹿。森承受不住那样的目光,他只好放下萨妮的手,去搀扶那个不舒服的女人。跳舞算什么?森想,跳舞只是另一种事情,是生命以外的。他帮女人穿好了外衣。他任凭女人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他开始向外走。

  萨妮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但是她只能陪着他们朝外走。他们重新坐进森的的那辆黑色轿车时,女人们再没有那种来时的欢乐和兴奋了。萨妮抑制不住的偶尔要说起舞会的情景。森依然忧郁地开车。他突然问,是不是先送你回朗园?

  不,先送萨妮。女人说。

  萨妮说,还是先送你吧,你不是不舒服了吗?

  先送萨妮,女人固执他说。森你听到了吗先送萨妮。

  森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女人的冰冷的脸。

  后来萨妮的家到了,萨妮郁郁寡欢地下了车。萨妮最后亲了亲女人的脸颊,并在女人的耳边说,我爱你。然后萨妮绕到了汽车的前面,她对森说,谢谢你,森,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森说可以。森对着萨妮温和地微笑着,女人知道森当然会说可以的,他也一定会对萨妮微笑的。女人心里依然很疼。

  萨妮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走进了她家的铁门。当萨妮的身影消失在那座圆顶的白色房子里后,S·森的黑色轿车启动了。他们不讲话。他们从英国俱乐部出来后几乎就没讲过话。车行驶在麦达林道上,很快朗园就到了,森把车停在了朗园的门口。但女人没有动。森回过头看着女人。女人说,我不想回家。这时候女人的眼前闪过一片迷濛,但是她低下了头,她没有让森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车又重新开了起来,离开了朗园。森带着女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驶着。最后女人终于说,去那片美国人的墓地。

  森服从着女人。他觉得自己和那个女人都被折磨着,他们不能生活得轻松而快乐,他们是没有希望的,森为此而无限感动。

  然后他们到了那废弃的墓园。女人从车里下来,向前走。紧接着森也从车里下来,也紧随着女人向前走,他知道他是爱这个女人的。

  女人轻轻地推开了那扇生锈的铁门。女人穿过墓地,向原先的那座简朴的小教堂走去。青砖砌成的矮墙。木门。女人推开了吱嘎作响的木门。女人看见木条凳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天花板上镶着很多块彩色的玻璃,把上帝之光,遮遮掩掩地透露下来。教堂里简朴极了,什么都没有。除了灰尘,还是灰尘。

  然后女人开始脱衣服。她迅速地脱着,脱得很干净,她默默无语地站在那里,看着森吃惊的蓝眼睛。她无声向森请求着,这是森这个美国人都不曾经历的场面。森被震动了,他已别无选择。但是森没有欲望。这时候他对女人没有狂热而只有一种怜爱的感觉慢慢占据他的心灵。他不相信这就是他疯狂爱着的女人。她赤身棵体,就那样站在灰尘中,她那么削瘦甚至才刚刚开始发育,但是森还是走近了那个美丽的女人。他轻轻地抱紧她并小心地抚摸着她。他亲吻她,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他们站着,就在那个被废弃的教堂里,就在那个有主基督那稣的地方,森应女人之邀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

  他们开始穿衣服的时候,森才发现他已沾上了鲜血。那血粘乎乎地浸泡他,他觉得有点不知所措。森觉得他应当道歉,但女人早已走出了教堂。森离开教堂的时候想,他很可恶,他背叛了他父亲的信仰也就是背叛了主。而更可怕的是,他犯罪的场所竟是本该最圣洁的地方。森想到这些的时候,便顿时感到羞愧地拖着沉重的步履走出墓园。他离开那里的时候满怀歉疚。

  女人早已坐进汽车。她用那件黑色的大衣紧裹着自己。她坐在车里望着窗外始终沉默不语。她任凭森的车把她送回家。她仿佛要求森到那片墓地就是为了去做那件事。她终于做了那件事但是她并不快活她知道森也并不快活。她有点心灰意冷,不知未来怎样。但她知道他们不行,他们没有前途,但他们不是不爱。

  一种沉重的绝望。

  汽车重新停在了朗园的门口。

  女人依然坐在车里不动。

  森等待着。

  最后女人哭着说,你也会带萨妮去墓地吗?你们也做爱吗?你和她会结婚吗?你还会爱我吗?

  女人说完便走出汽车。

  她一步一步走进朗园又走进她的尖顶房子。女人上楼。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锁上门。她哭了,哭了很久。她拉开窗帘。这时候,她看见那辆黑色的轿车依然停在朗园的门口。

  覃说,尽管我觉得这很伤感情,但我还是不得不对你说,萍萍你被解雇了。

  是我先辞的职嘛。萍萍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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