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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覃不理站在一边被弄得莫名其妙的杨。她想了想便重新抄起电话,飞快地按键。她对着电话那边立刻响起的嗲声嗲气的女秘书喊道,叫你们总经理来接电话。萧弘不在,他为什么不在?他……哎?杨你这是干什么?

  杨像扑灭一场大火般按断了覃盛怒中的电话。杨接着从覃的手里拿过听筒放回到电话机上。杨说,据我所理解,你同一个女秘书发火儿是毫无意义的,不仅毫无意义,你身为老板居然如此意气用事,实在有失大家风范。

  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你根本不了解情况。

  不管是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杨你知道吗?刚才萧小阳打来电话,说萧弘已经把副董事长的位置让给了他。他们又签立了新的“慕尼黑”。我是听了你的劝告,才千方百计在小S·森那里为萧弘争取到这个位置的。我是为了报答他当初为我们筹建公司的一片好心,可他居然把我出卖了。

  想想看,萧小阳来当这个副董事长又有什么不好呢?当初的注册资金是他的,他来“四季”不是名正言顺吗?

  杨你根本不了解这个萧小阳,他基本上是个混蛋,而且刚刚从监狱里出来,他胡作非为压死了一个无辜的人。其实,这都不是主要的,只是我知道同他合作是决不会有好结果的。“四季”会毁在萧小阳手里的,你不相信?

  我只是看出此事已无法挽回,所以你应该心平气和地面对现实,他们毕竟是亲兄弟,是合伙人,而你并不是他们家的什么人,你不过是他们的邻居而已。覃我这样说绝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不管你的私事。我只是想说,你最终不会输给他们的。再回头去找小S·森也没有什么意思,但“四季”的发展会使你有可能同这个萧小阳较量,并可以一股一股地把他的股份全都买下来,把他挤垮。因为毕竟,公司是在你手里。另外,我最后还是想劝你一句,别再跟什么萧家的人纠缠在一起了,懂吗?得不偿失。

  杨,是的,谢谢你的忠告。你知道吗?我需要帮助,而且,你看得出来吗?我的门面是硬撑着的,我几乎一点儿自信也没有。

  覃重新坐在了高靠背的转椅上。她把身体靠上去的时候才感觉到了她其实很累,甚至有种体力不支的感觉。覃说,杨,你给我一支香烟。然后,覃看着杨说,刚才你见到的那个女孩儿也是萧家的,萧家最小的女儿。我看着她长大。因为她是萧东方现在妻子生的,而这个现在的妻子又来自建国巷,所以她的哥哥姐姐们都鄙视她。她很可怜,也许她真的不该出生。

  所以你帮她,你让她来当你的女秘书?

  是的她来找我了。我总不能看着她就这么整天无所事事地堕落下去。她是我的邻居就住在我的楼上。再说,她母亲也流着眼泪来求过我了。她还很年轻,还可以被重新设计重新塑造,所以杨……

  你是总经理,覃,你当然不能见死不救。听过农夫和蛇的故事吗?冻僵的蛇在农夫的胸膛里苏醒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狠狠地咬了它的恩人一大口。

  杨你总是喜欢把人想得很坏。

  我的人生原则一向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但我认为,人的本质还是向善的,他做了坏事,往往是出于一种生存的需要……

  覃你忘了你是处在商战中,一般做人的规则在这里不管用。

  后来那个叫詹姆斯的美国人真的来了,是S·森带来的。S·森的脸上是神秘的微笑,他后来说他终于没有能战胜他自己。

  詹姆斯几乎是个中国通,在短短的几年间已经在中国赚了很多的钱,在很多城市拥有银行和房地产。他很自负,留着向上翘起的金色的胡须。詹姆斯的中国话说得不错。就是有点生硬。他自鸣得意地坐在老爷的对面。他说朗园是一座非常漂亮的房子。然后他喝酒。喝过酒他便夸夸其谈起来。他说支那是一片未被开垦的处女地。他就像发现美洲的哥伦布一样在亚洲登陆了,并成为了第一批拓荒者。他说支那本身就意味了金钱。而对支那的观念上,他同S牧师那种启蒙良积压的道德责任决然不同。他还坦率地说,如果在美国,他做梦都不敢想他能拥有这么多的财富。他现在已经是百万富翁了。在美国这也是很了不起的,而这个梦想只有通过黄种人才能变成现实。老爷懂他的意思。老爷知道未来与詹姆斯合作的美和银行是在美国注册的,所以能受到拥有特权的美国领事馆的保护,能开展更多的金融业务,能赚更多的钱。所以老爷容忍詹姆斯这个淘金狂的骄傲自大和不可一世。

  人们围坐在朗园喷水池边的绿茵上。S·森坐在远远的阴影中,但女人感到了那针一样刺人的目光。

  詹姆斯夸奖老爷是他所见到的为数不多的有眼光的中国人。詹姆斯说他坚信不久美和银行将成为这座城市中最大的一家金融集团。

  詹姆斯的酒喝得很多。他同S·森用英语讲话,谁都听不懂,那是种像音乐般富有旋律的语言。后来,詹姆森居然又称赞老爷能拥有如此如花似玉的两位太太,这在美国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他诡秘地笑着,他说作为男人他羡慕老爷。然后他们开始就合资的事正式磋商起来。S·森站在詹姆斯和老爷的中间,最后他们终于达成了协议。

  后来,为了庆祝美和银行的建立,老爷在朗园的花园里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晚会。老爷请来了各种社会名流,外国商人和有钱的邻居们。

  那晚女人没有像太太那样穿华贵的旗袍。她在美国人的商行里买到了一件黑色的晚礼服,那是一个裸露着肩背的长裙。太太说女人穿这件衣服很美她的肩背很好看。老爷从不管女人的装束,而他自己则不论何时何地总是穿着长袍和布底的鞋。办洋务也不可能使他改变习惯,他固执地坚持着传统的风流儒雅。

  S·森是陪着詹姆斯一道来的,他们穿着很潇洒的黑色的燕尾服。大家坐在花园的长廊下。夜然很美,朗园的尖顶上闪烁着明亮的弯月和星星。

  S·森终于来请女人。

  女人猜S·森会来。自从那一次在英国人的俱乐部里会面以后,他们始终没单独谈过话。尽管他总是到朗园来。他已经是美和银行的经理了,作为詹姆斯的代理人,他将开始同老爷合作。他没有走,留下了来。留下来很可怕,他说他是为了她。

  S·森走过来。他抓住了女人的手。在乐曲声中,他又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肢。他触到了她光滑的肌肤。这是暗夜,没有人看得见他是在怎样地将她贴近他,也没有人看得见她是怎样地顺从了他。在幽暗的圆舞曲的旋律中,他说他早就盼望这样的时刻了。

  女人说,很高兴事情的结果是这样的。很高兴你成全了老爷的生意。谢谢你没有走……

  是为了你。我放弃了发展我自己的机会,全是为了你。我很痛……

  但是,S·森,清晨到来,总会有太阳升起来的。

  是的,太阳,就像是你,总是照耀着我,又总是离我很远。

  他们跳着。看着S·森痛苦的样子,女人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S·森的确是放弃了一些什么,他的眼睛里闪着幽幽的蓝光。后来她说,我欠你的,我愿偿还你。因为我爱老爷。他就像我的父亲我的恩人。我不愿他失败。我利用了你,我会报答你……

  女人把他带到了楼房后面的那个已经荒芜的废园中。那里杂草丛生,原是一个异常精致的后花园,但慢慢被废弃了。只有一条碎石铺成的弯曲的小路通向地下室。地下室是一个很大的储藏室,住着几个年老的仆役。

  他们在荒芜的杂草中。他们靠着墙壁。这里是真正的暗夜,只有遥远的花园里隐隐的乐曲声。S·森颤抖着。他的眼睛很亮,几乎都要哭了。她说,快一点儿,否则我们会被发现。但是真的到了她可以报答他的时候,他反而不知所措,甚至退却了。他说不,别这样,一切才刚刚开始。他说他很紧张,说我们回去吧,又说这样不好,他将永远无法摆脱那种负罪感,那才是最可怕的。

  但是女人冷。她说,你抱紧我吧,这里太荒凉了,这里是一个废园。秋天草就会枯萎,发出萧瑟的响声,亡失了生命和色彩。家中只有我常到这里来。我从小就喜欢这里。来吧亲亲我。就在这个废弃的园里,就一次。没关系的,我早就是太太了。来吧,从此不再有了,我的良心也就安了我也就不再欠你的了。

  他突然疯了般抓紧了女人并猛烈地摇撼着她,他问她,你是说你爱你的丈夫吗?你是这么说的吗?可是你还那么年轻你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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