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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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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帝的诏书也分头下达于各宗室成员被监禁的驻地。吴王李恪、荆王元景以及高阳公主、丹阳公主、巴陵公主在他们各自的府中被皇帝赐死。们无论是怎样地蔑视当今的皇权,但天子的旨意依然是不可违抗的。也不论是那个可怜的天子李治曾怎样流着泪恳求长孙留下他这些兄弟姊妹的性命,但毕竟他签了字。是他亲自下达了亲人们死亡的诏书。 于是,宗室的成员们唯有一死,唯有遵旨从命。 于是,荆王元景、丹阳公主和巴陵公主在他们家里从容地自刎。 此次清洗波及甚广,连坐者众多。 左骁卫大将军驸马都尉执失思力,原是突厥酋长,后归顺唐朝,高祖李渊便将他的女儿九江公主下嫁于他。他因为日常与房遗爱一道山中狩猎,打打马球,便被流放岭南。 太宗的第六个儿子蜀王李愔,仅仅因为他与李恪是一母同胞,均是杨妃所生,便被贬为庶人,流放巴州。 薛万彻的弟弟薛万备,也被流放至广西之南的交州。 吴王恪四子仁、玮、琨、璄,均被毫不留情地流放岭南。其中唯有长子李仁,顽强地克服了岭南瘴气和恶劣的生存条件,保住了性命。长孙死后,仁得以重新任官,且为官一任建树甚多,青史留名。 高阳公主两个年幼的儿子也被流放岭南。他们被母亲的激情带到这人世之间,又被母亲的任性推到了生命的绝境。史书上没有记载过他们最终的下落。也许高阳根本就不爱这两个儿子。极端自我的高阳从来视孩子为累赘,时时想着倘能够只有激情而没有繁殖该有多好。直到,她领受到死亡诏书的同时,得知她的儿子们也将遭流放的厄运。 高阳第一次为她的孩子们感到心疼,眼圈泛出了湿润。她真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如何承受得了流放的困境。她想他们与其到岭南去死,还不如就死在这长安城里。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高阳终于获得了那个恩准。她被允许见一个人。唯有一个人。朝廷要她在将被流放的儿子们和她一开始提出的吴王李恪间作出选择。 当时高阳的心中已经装满了她对儿子们将被流放的担忧和疼痛,她已经有了一份母亲的关切和责任。但是,高阳还是毫不迟疑地选择了李恪。 她还是从她的自我出发。她太想恪了。她只想见到他,只想被他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中。 这便是高阳。 高阳的儿子们最终不了了之。从此以后无人提起。 被处置的人中,自然还有那个早已被从礼部尚书的高位上贬为隰州刺史的房遗直。房遗直与高阳公主通奸,罪证确凿。他犯的是当年辩机那样的死罪。他本已在劫难逃。但他因揭发有功而被特赦免罪。这是长孙最大的宽容了。然而,因了房遗直是罪犯房遗爱的亲属,所以,他仍然要被连坐,贬到江南的铜陵,做一个小小的尉官。后来,他便在日后所剩不多的生命里,始终地做着仇恨高阳公主这件事。尽管那时的高阳早已随风飘逝,但家破人亡的惨剧却永远地钉在了房遗直心中的耻辱柱上。 而受此株连的竟还有那位早已被奉祀于宫庙中的已故的梁国公房玄龄。皇上昭令从此停止供奉梁国公。长孙无忌赶尽杀绝的恶毒由此可见一斑。他不仅杀了活着的儿子,连已死去的老子也不放过。相信房家的子子孙孙,都不会抹去这祖坟被刨的奇耻大辱。 一时间长孙无忌威风八面。平叛实际上是他的智慧和力量的一次展示和检阅。他的临危不乱,他的心狠手辣,无不令朝廷上下连同他那无能懦弱的外甥瞠目结舌。特别是长孙在清肃吴王李恪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坚定和阴险,更是令朝中人人胆寒自危。长孙的权力在这一次血淋淋的杀戮中,得到了空前的巩固和扩展。 也许正是因为长孙觉出了他的地位的巩固,他才十分大度地允许了高阳在临死之前去见那个被监禁在杨妃旧府中的吴王。在他人看来,这是长孙无忌的慈悲,但唯有长孙自己明白,他准许这样的会见,是期待从中获得一种残忍的快感。 于是,杀了吴王李恪以绝天下之望的长孙无忌,在永徽四年二月二日的那个早晨,批准全副武装的禁军将高阳公主押解到监禁着吴王的杨府。 那是一个冬日的早晨。 一个生命将尽的时刻。 马蹄哒哒地踏在长安的石板路上,缺油的车轴呀呀地响着…… 最后的章节依然是属于高阳自己的。 高阳在临死之前依然能将那一切安排得很丰满。 那个冬日的早晨,高阳很早就起了床。她支撑着瘦弱的身体。她在衣柜里选出一件白色的漂亮丝裙穿在身上。那丝裙很薄。那天很寒冷。但高阳不管那丝裙是不是很薄天气是不是很寒冷。只要美。高阳在这样的时刻她只要美。 在那个冬日的清晨她很精心地打扮着自己。一边打扮着自己一边突然地想到,此刻人们都已经各自准备着去赴死了。她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便觉得很欣慰。因为毕竟还有一些同道,她死得也就不再孤单。 她想她也许会对吴王解释些什么,但也许不会,因为她坚信她的三哥是会原谅她的。他爱她。那是种唯有他和她才会有的一种生命的挚爱。那挚爱没有任何附加的条件,那挚爱是一种生命里的默契和本能。 高阳公主要打扮好了去见恪。 当一切终于停当,她最后一次站在她的铜镜前。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个镜中的她依然是那么美丽。 就要见到吴王的现实使高阳心旌摇动。她反复在镜子里审视着。她不希望她身上出现一丝的女人的破绽。她太投注于那美丽了,以至在被禁军押解着,离开她住过十多年的这座房子时,她竟顾不上留恋,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浅浅淡淡的留恋。 她甚至在走出房门时都不曾想到那两个与她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儿子。她觉得那些小孩无非是身外之物。像银钱一样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走。她管不了他们。她连她自己都管不了了。她只能将这大千世界看到她生命终止的那一刻。 而在终止以前的那一刻,她还企盼着,接受比生命更为重要的洗礼。 然后,高阳离开了她的房子。 然后,她缓缓地坐进了她的马车。那马车她已多日不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已有蜘蛛织成的网络。那么细密的岁月。她想起这车辇曾经华贵,那是曾经宠爱过她的父皇陪嫁给她的。从此她乘坐着这辆马车去见过很多的男人。很多的男人使临死前的高阳公主感慨万端。她慨叹自己这悲悲喜喜恩恩怨怨的女人的一生。 长安城冬日的早晨蒙着一层淡淡的清冷的薄雾。那薄雾被高阳的马车撞着,四散着。那雾的湿气袭进来。马车跑在清晨的长安街头显得很寂寞。那缺油的车轴在踏碎了早晨宁静的马蹄声中发出令人心疼的吱吱嘎嘎的响声。 这时候,突然间地,一阵格外悦耳的钟声。 她靠近车窗。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窗帘。她竟意外地发现她的马车此时此刻竟走在弘福寺的紫红色的高高砖墙下。 突然间令人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觉得她竟然与院墙内那不息的灵魂如此接近。 这是她很多天来第一次想到了辩机。她想她与辩机毕竟是很多年来最亲的人。而辩机也已经很遥远了。她觉得即或是像这样认认真真地想着,她也无论如何记不起辩机的样子了。 这时候她的马车咯噔一下停了下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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