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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丁洁琼眼眶再度湿润了,默默叨念:赫尔,你还活在人世吗?我正在昆明上空。我正在想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你啊!放心,赫尔,我会尽早再来昆明的!我会亲至巫家坝机场,代替你再看看那里。我会在那片土地上久久徘徊,凭吊,寻辨你的身影;我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捧起那里的泥土……

  想到这里,女科学家潸然泪下。她掏出手绢,捂住眼睛。

  大使夫人将杯盏放在丁洁琼面前,语音轻柔:“大姐,喏,龙井茶。”

  良久,女教授抬起头来,眼圈红红的,默默望着窗外。

  专机从昆明上空掠过后,开始爬升,缓缓爬升,并继续朝偏东北方平稳飞行。一条山脉出现在航线前方,山势嵯峨逶迤;白云和乌云被撕扯和搓揉着,披挂并涌动在高耸的山体上;湍急的水流像条条白练穿插、飘舞在峡谷间……

  丁洁琼问机长:“这是乌蒙山脉吗?”

  “您知道?对,这是乌蒙山脉。”

  一架黑黢黢的山峰突然出现在航线左侧,山顶有积雪。它刺破云层,直指蓝天……

  “喏,乌蒙山主峰石岩尖,海拔三千八百零六米。乌蒙山平均海拔则为二千四百米。”机长俯视下方,“我们这条航线就是当年驼峰航线的延伸,从昆明至重庆。但我们将直飞北京,中途不停留。”

  “啊,北京!”

  下午,专机在首都西郊一个军用机场降落。

  飞机刚停稳,丁洁琼远远就认出了人群前列那对上了年岁的夫妇。她步下舷梯后,伸开双臂扑上去,一把搂住凌教授和宋素波,泪如泉涌;只喊了老师和师母一声,就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凌云竹夫妇拥抱丁洁琼,同样泪如泉涌,也只喑哑地叫了一声“洁琼”,就哽咽着止住了。

  良久,丁洁琼才勉强控制住感情,透过矇眬泪翳望着凌教授:“老师,我回来了,我没有辜负您当年的嘱咐!”

  四分之一个世纪前的情景顿时浮现在凌云竹眼前:他嘱咐即将踏出国门的丁洁琼,不要忘记父母,不要忘记自己是个中国人,学成之后一定要回到中国来……

  “洁琼,你的表现和成就都那么非凡,我们一直为你感到骄傲!”凌云竹只顾老泪纵横,被宋素波轻轻一拽衣襟,才醒悟过来。他急忙擦净泪痕,拉着女科学家的一只手:“周总理正在国外。他委托我们到机场欢迎你。”

  两名男女少先队员跑上来向丁洁琼教授敬献鲜花。

  “哦哦,洁琼,来,我介绍一下。”凌云竹陪伴女科学家与前来欢迎的国务院、国家科委、中国科学院、高等教育部和国防科研部门负责同志一一握手……

  踏入国门之前,丁洁琼已经向中国大使表示希望在北京的居住环境“僻静一些”。据此,离开西郊机场之后,凌云竹副院长和夫人以及中国科学院其他负责人陪同丁洁琼教授驱车前往友谊宾馆。

  友谊宾馆建于一九五四年,位于北京城区西北部,占地面积达三十多万平方米,是亚洲最大的花园式建筑群落,典雅华贵,气势恢弘,有着浓郁的传统风格。这里距市中心十五公里,算得上比较僻静;但是距中科院各研究所集中的中关村、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动物园、颐和园、圆明园遗址和首都科学会堂都比较近,离中国科学院院部也不远,便于丁洁琼工作和休息。

  宾馆难免热闹,但隐伏在这片庞大建筑群落中的若干“院落”却掩映在绿树花丛中,因相对封闭而特别幽静……

  丁洁琼住进这样一个院落。环境、陈设和服务都使她感到满意。她对宾馆只提出一个额外要求:请在公寓式套房的各处摆放几盆兰草。这个要求几乎是立刻就得到了满足。

  科学院给她指派了一名女秘书姚慧梧。小姚曾随凌云竹副院长一行到机场迎接丁洁琼教授。虽然叫“小姚”,其实已经三十岁了,从北大物理系毕业留校任教三年,调中国科学院物理数学化学部也已四年。小姚称丁洁琼为“丁先生”,很喜欢在女教授身边工作,也很喜欢这处花木扶疏的院落;看到小院中菊花盛开,她建议就把这里叫做“菊苑”。丁洁琼觉得这不是个很出色的名字,但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来,尤其是不宜给热情的小姚泼冷水,便点点头,表示同意。

  直到夜间,凌云竹夫妇才离开“菊苑”。临上车时,这位中国科学院副院长说:“洁琼,先住下吧,松弛一段日子。有事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你目前的‘使命’是:一,休息,养好精神;二,小姚会安排时间,陪你去协和医院检查身体。国家会对你负责的;三,你不是想看材料吗?小姚会送来的。你也可以开清单给她。先了解一下国内高教界、科学界、物理学界、原子能技术和原子核基础研究领域的情况。小姚像你一样,年轻时就崭露头角,是物理系高材生;调学部后也负责这方面的事务,很能干。生活上也由她照顾你;四,为你准备了一辆‘吉姆’轿车,你想去哪里都行。小姚可以陪你到北京各处多走走,看看,特别是我们的原子能设施,帮助你熟悉环境——你不是乐意在北京工作吗?”

  “是呀。”

  “太好了!洁琼,你应该留在北京工作,因为北京最需要你。”凌云竹说着,略作停顿,“还有,唔,第五……”

  丁洁琼望着凌副院长。但是,老师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小姚脸上,又若有所思地瞅瞅沉浸在夜色中的花园,这“第五”是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

  周恩来总理从国外回来的当天夜里,便在凌云竹副皖长陪同下偕邓大姐来看望丁洁琼教授,设宴为她洗尘并作了长时间的亲切谈话。

  又过了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姚慧梧的丈夫来电话说孩子病了。丁洁琼催促小姚赶快回家。

  丁洁琼多年来早已习惯了孤独。小姚走后,女教授才发现有这位年轻女秘书在自己身边是多么可贵!“吉姆”车送完小姚后回来了,女教授决定乘车到市区逛逛,排遣积郁。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小姚陪同单独外出。她带了一份北京地图,可以边走边看。

  下午,太阳落山时分,黑色的“吉姆”车穿过天安门广场西侧,在正阳门下稍停。丁洁琼下车,到售报亭买一份晚报。她递过去一张十元面额的人民币。

  “您没有零钱吗?”女售报员为难了。一份晚报才四分钱呀。“没有。”丁洁琼也为难了。她确实没有零钱。她甚至不知道“零钱”是什么模样,由哪些面额组成。这是她回国后第一次自己掏钱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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