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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第三十三章 长空飞虎

  丁洁琼看赫尔的来信。看完一页,就递给奥姆一页——每次阅读赫尔的来信,只要奥姆在场,总是这样的。无论当面或写信,赫尔开头总是称呼“亲爱的琼”。这封信中他告诉“亲爱的琼”:在最近一次空战中,他的飞机掉了下来,他身负重伤,正躺在昆明附近一家简陋而温暖的医院里。现在,他靠在病床上,用一块木板代替桌面写信。过去一段时间太忙,总是一挥而就,信很短;眼下虽是躺在病床上,时间倒是充裕了,可以写长信了……

  琼读到这里,深深舒一口气。

  在这里再住一段之后,我将被转往昆明市区的大医院继续治疗。我的身体会留下些残疾,不宜再开飞机,甚至要退伍并返回美国。不过,亲爱的琼,即使这样,你也应该为我感到骄傲——对军人来说,战伤比任何奖章、勋章都更加光彩夺目!它证明我为了中国和美国,为了让人类世界更加美好,曾经舍生忘死地战斗过。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则我比很多美国人庆幸得多——我那些已经长眠在中国大地上的战友们。他们的遗骨(凡是能找到的)战后将运回美国安葬——人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在伟大的反法西斯战争中奉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太平洋战争爆发前,美日关系已日趋紧张。一九四〇年十一月,中国向美国“租借”五百架作战飞机。美国一时拿不出这么多,只得把准备交付英国的一百架P-40先给中国。一九四一年六月这批飞机陆续运抵昆明巫家坝机场。赫尔欣喜若狂,夜以继日地参加组装和调试。他足足盼了四年啊,总算盼到了这一天,可以驾着最新式的战机升空作战,狠狠打击日寇了!这批战机是“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即“飞虎队”的作战武器。陈纳德从此被称为“飞虎司令”,由中国政府授予他上校军阶;而中国“第一夫人”则是“飞虎队”“名誉司令”,如果授衔的话也许应该是“上将”,因为她还是中国空军的“总司令”!

  赫尔写道:

  P-40的流线型机头很像鲨鱼。于是他们将机头下方阔大的散热器进气口画作张开的鲨鱼嘴,嘴里画满利齿;嘴的上方画着凶恶的眼睛;两侧机翼被画成老虎的一双巨翅——所以,P-40被自己人亲热地称作“鲨鱼”。这以后,赫尔帮着陈纳德接待了陆续抵达中国的一批批新队员,协助他指挥了几十场对日空战;他们把昆明建成了中国空军的主要训练基地,还建起一个灵敏有效的警报系统。日本人第一次领教“飞虎队”的厉害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日。那天,十架日本三菱KI-21双引擎轰炸机飞临昆明上空,被一举击落九架!仅剩一架仓皇逃回河内,而“飞虎队”无一损失——从此,日机轰炸中国任何地方均如入无人之境的状况一去不返。

  一九四二年七月,“飞虎队”改编为美国空军第十航空队第二十三战斗大队,陈纳德任司令并被授予准将军阶。从此,“飞虎队”才由名义上的中国空军改为实际上的美国空军,从志愿兵改为正规军。但人们对“飞虎队”的称谓一直没变——捎带说说,“美国空军”只是一个习惯说法,航空兵截至当时还只是陆军的一个兵种。

  美国决定向中国提供十三亿美元战争援助。大量物资的运输成了难题。陆上海上均已无路可走,惟一可行的办法是“飞过去”。一九四二年十月,按照陈纳德建议,开辟了从昆明经缅甸到印度的航线。日本与英国虽处于战争状态,但日本却无力进攻英国治下的印度。因此,美国各类援华物资经海路运到印度东北部港口,然后陆运到阿萨姆邦,再空运到中国西南大后方。航线全长约七百英里,合一千一百多公里。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赫尔被立即恢复军籍,奉命率领第一批二十九名军官军士从西海岸出发,飞往次大陆东端。他以罕见的勇气和高超的飞行技巧成功地突破了“空中禁区”。从此,几百架C-46、C-47和C-54运输机在这条航线上穿梭飞行,每月运量从开始时的八十多吨增至一两千吨。他们把参加境外对日作战的中国远征军运往印度,再把汽油、枪炮弹药和机器设备等战争物资从印度运往中国。他们从阿萨姆的汀江基地飞到中国的昆明或重庆。印缅国界线上有的山峰高达海拔一万二千六百英尺。中缅边界很多山峰高度也在一万英尺以上;云南西部山脉更高,有几座山峰超过一万五千英尺或一万八千英尺,给飞行带来很大的困难。更大的危险是经常遭遇从缅甸起飞的日本战斗机拦截。

  为了躲避日机,我方运输机被迫向北绕了一个很大的弧形,不仅航线大大延长,还必须飞越“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脉。而当时的飞机,特别是满载的运输机续航能力有限,升限仅一万八千英尺或更低,而喜马拉雅山脉简直是一道平均高达二万三千英尺至二万七千英尺的天然屏障;地面则峡谷急流纵横交错,交通阻隔罕见人迹,天空则经常雷鸣电闪,沸腾着特殊气流,长期是“空中禁区”。运输机在雪山峡谷中穿行。航线曲折,高度起伏,有如驼峰,因此被称为“驼峰航线”。一旦遇险,连迫降之处都找不到。飞虎队每月都要损失十几架飞机和数十名飞行人员。这些常年积雪、美丽壮观的山峰,成了很多飞虎队员的墓场!航线下方宽约五十英里的地带散落着的无数铝质残片,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竞可作为“航标”……

  在千里茫茫、杳无人迹的高原雪山上,飞机残骸和人的尸骨根本无法寻觅。即使飞行员能跳伞逃生,着地后也难免冻馁而死——所谓“凡是能找到的”遗骨战后将运回美国安葬,另一层意思就是说“驼峰航线”上飞行人员们的遗骨是找不到的。机舱与外界的空气相通;因此,爬升越高我们越感到寒冷彻骨和极度缺氧,这种痛苦在海拔近一万英尺高空时特别强烈。崇山峻岭黑黢黢的,虎视眈眈,像魔鬼一样簇拥在飞机两侧;它们的顶端,一座座雪山冰峰绵延起伏,直插青天。我们胆战心惊,万分紧张,汗流浃背;每当平安穿越峡谷或飞越山脉,在放下心来的同时,浑身汗水立刻凝成冰霜,冻得发抖。山口的气流震荡特别厉害,这种地方往往还是无线电信号的盲区,飞机最容易失去控制或迷失航向,于是机毁人亡。很多战友头一天还一起打牌喝酒,第二天就一去不返。这条航线因此又被说成是“死亡航线”或“制造寡妇的航线”——我一直不结婚,从前是为了“潇洒”,现在是为了不害那个肯将终身托付给我的女人。我们有随军牧师,每次飞行前都要做宗教仪式,我们在胸前画十字,虔诚地祈祷,因为每次飞行都面临死亡……

  “天哪!”丁洁琼深吸一口气,闭上两眼。读信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伴随在赫尔身旁,跟他们一起飞行,穿过峡谷,飞越驼峰,飞越皑皑雪山;而航线下方,是中国的大西南,是西藏、云南、贵州和四川。那里有千百万同仇敌忾的中国军民,其中就有苏冠兰——他也在奋斗,在拼搏,在过着极其艰苦的生活,和他的同事们一起全力寻找和制造药物,以支持前线将士……

  “唉,我又想到了冠兰!”女科学家双眶发热,紧闭的眼缝渗出晶莹泪花,下意识地摇摇头:“我总是在想他,我不能不想他……”

  过了好几分钟,她才重新睁开眼,接着往下看——她必须往下看,因为奥姆还在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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