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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第三十章 “U”型委员会

  赫尔鸣了两下喇叭,暗红色的两层小楼中没有反应。但花园铁栅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了。兄弟俩沿着卵石铺砌的小径往里走。小径两旁的绿地栽满各种兰草。伯克利的气候虽然比帕萨迪纳冷得多,但兰还能在室外生长。

  “这房子是琼用她的专利收入买的。主要是新型云室和计数管的专利。”罗曼说,“她说,她喜欢这房子,是因为它带有花园,可以用来种兰。”

  “琼知道我们要来吧?”

  “当然知道。但不知道是今天。我想让她有个意外的惊喜。”奥姆侧耳听听,终于听见某种轻柔的乐曲声。他判断了一下方位,摆摆手:“走,她在舞厅。”

  小楼的后面,往长满红杉的山坡下延伸出一间宽敞的平房,就是奥姆所说的“舞厅”。深黄色地板上没铺地毯,玻璃墙下安装着两条练功用的木质扶手杠,屋子一端搁着三角钢琴和健身器。乐曲是从录音机中传出的。奥姆霍斯兄弟来到一道走廊上,透过那里的玻璃墙朝大厅里一瞅,两人都愣住了:眼前的琼他们似乎从来就没见过——不,不是“似乎”,而是确确实实没有见过!

  琼的美丽除容貌、身材和肤色外,主要表现在装束和气韵上:栗黑色长发披在肩上,或束成一把“马尾”、梳作一条大辫垂在背后;在“庄重”场合如实验室会议室里则盘成圆髻,配上她那鹅蛋形的面庞和长而白皙的脖颈,楚楚动人。平时穿着与一般年轻美国或中国的女性无异,只是无论穿什么和穿成什么样都别具魅力;在公众场合则是一袭贴身剪裁镶着花边的深紫色旗袍,高领,高开衩,乳胸高耸,略配几件首饰,全身每一根线条都轻柔优美,显得高贵典雅,仪态万方——用研究湍流的克鲁因博士的话说:都在“流动”!卡蒙教授是众所周知的弗洛伊德弟子,他对琼那身旗袍,特别对“高开衩”的评价是“勾魂摄魄”……

  但眼前的琼却只穿着泳装——这副装束不仅一般人没见过,连罗曼和赫尔都从没见过。奥姆这时忽然觉得悄悄进入别人屋里不大礼貌,想叫一声,但嘴虽张开,却没喊出声来。其实赫尔已经看出琼穿的不是“泳装”,而是一种练舞专用的紧身服,近似体操服,露着一段柔软细致的腰肢,在舞蹈中给人的感觉确实是“流动”!琼在跳舞,或者说是练舞——这是她穿紧身服的原因。她跳的不是探戈、狐步和华尔兹等交际舞,而是一种独舞;看上去,她陶醉在某种梦幻般的境界中……

  琼是学过芭蕾的——这从琼经常在无意中表现出来的“外开式”脚形都能看出来。但她受邓肯的影响更深,而邓肯不喜欢芭蕾。邓肯向往人性解放,钟情于心灵的表白和节奏的奔放,追求思想感情的独特表现;舞台上打破程式,不用布景,不铺地毯,动作不要求规范,演员不穿衣服鞋袜,而是披着轻纱,长发飘飘,赤脚舞蹈……

  “俨如又一个邓肯!”赫尔目不转睛。

  “你说什么?”罗曼问。

  “婚礼……”赫尔喃喃道。

  “什么婚礼,谁的婚礼?”

  “我说,琼跳的舞名叫《婚礼》。这是一个著名舞剧,一九二三年首演于巴黎。”

  原剧应该是一个群舞。独舞的琼当然只能扮演新娘。她在尽情表现着新娘的喜悦、羞涩和梳妆,看出热烈的婚礼和喜筵,看出“洞房花烛夜”和男女情爱……

  伯克利今年冬季很冷,暗红色小楼中却温暖如春。

  丁洁琼崇拜邓肯,曾经梦想成为一位舞蹈家;后来虽然改行,却从未放弃对舞蹈的喜爱和跳舞的习惯。美国人酷爱体育运动,她也参加滑雪、溜冰和打网球,观看篮球和垒球比赛,但她最经常的运动形式却是舞蹈,而且是独自跳舞,认真跳舞,跳“交响芭蕾”,跳“自然动作”,跳“人体律动”,跳“表现主义”,跳“机遇舞”、“流行舞”、“哑剧舞”和“自由舞”,等等。她经常孤独地舞蹈,在舞蹈中排遣时光,用舞蹈寄托对恋人的思念和对爱情的渴望……

  丁洁琼最喜爱的是邓肯的“自由舞”。这种舞蹈确实“自由”,可以随意选择贝多芬、舒伯特或别的作曲家的作品并随意编排动作,可以不表现情节也没有特定人物,可以即兴抒发灵感,用肢体和表情无拘无束、淋漓尽致地迸放自己内心的情感……

  不错,她刚才跳的是《婚礼》,但又不受原作局限。她在舞蹈中享受梦幻,想象自己披上婚纱,成为新娘;想象自己的出嫁和冠兰的迎娶;想象与冠兰的拥抱、亲吻和欢合,两个肉体的重叠、两个灵魂的融合乃至新生命的躁动……

  她起身走向录音机,另播一支乐曲,那是一支大提琴独奏曲,旋律缠绵悱侧。随着乐曲,她双臂交错似波浪涌动,胳膊和脊背上的肌肉都痛苦地抽紧,修长的脖颈艰难地延伸着……她变成了一只大鸟,一只受伤的鸟,浑身颤抖,在孤独而痛苦地挣扎着,将头伸向水面,开始啜饮。最后,她全身关节松弛,瘫软在地板上。

  “死了……”赫尔轻声道。

  “什么,谁死了?”罗曼一惊。

  “天鹅死了!”

  丁洁琼久久伏在地板上,纹丝不动。她在用“天鹅之死”表达自己的心境。与冠兰漫无际涯的分离,使她难以忍受,痛苦不堪;她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感到此生此世将与冠兰永远分离,永远不能聚首,不能结合;《婚礼》中的一切,那无比幸运的意境,永远不能实现!有朝一日,她会像那只美丽而高傲的白天鹅一样,在孤独中默默地、无可奈何地死去……

  她不是纹丝不动,而是在哭泣,肩膀发抖,身躯抽搐……

  奥姆霍斯兄弟在一刹那间产生了错觉乃至幻觉,几乎同时喊出声来:“琼!”

  “天鹅”略微动弹,似乎有点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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