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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第十六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当年,小乞儿苏凤麒被福音堂收留后,处境根本改观,简直一步登天。但他心中一直牵挂着叶楚波,只是不敢提起。过了一段时间,直到成了查智善的养子,他才谈起那个小朋友,引起牧师关注。打听了几个月才得知,叶楚波也摆脱了乞丐生涯,被汾阳县城附近一位贫苦塾师收留,后又成为塾师的赘婿。多年之后他也成了一个贫苦塾师。他的养父和妻子先后去世,留下他与独生女儿玉菡相依为命。玉菡生于清宣统二年 ,因自幼生活清贫,个头不高,身体单薄,肤色苍白;此外,性格内向,沉默寡言。这女孩早熟,懂事,里里外外地操持家务事,既勤快又能干,精心照顾长期生病的父亲;还聪明好学,能写一手好字。

  苏凤麒很重感情,迢迢数百里从福音堂去看过叶楚波几次。一八九二年随查智善赴英国之前,专程到汾阳向叶楚波及其养父一家辞行;还倾囊倒匣,将自己仅有的一点钱都送给他们。苏凤麒以后每次回中国,到山西,总要去看叶楚波,送点钱和别的什么。一九一〇年,苏凤麒因妻子待产专程赶回中国,去看望叶楚波时,恰逢叶的妻子在生下女儿后死去;女儿虽然侥幸保住了小命,但极其孱弱,体重不足四斤,还喘着气,发着烧,啼哭不止。叶楚波贫病交加,走投无路,正不知如何是好。苏凤麒赶紧又是掏钱,又是温言劝慰,还抱着孩子往济慈医院跑——这是附近一家小小的教会医院。

  “男孩女孩?”医生是个年约半百的中国人,急忙往耳朵里塞听诊器。

  “女孩,女孩,”苏凤麒大汗淋漓。

  “多大?”

  “两天,哦,不,三天……”到底是几天,博士也说不准。

  “什么名字?”医生端详婴儿。

  “叶,叶玉菡!”博士忽然想出这么个名字。

  “你是孩子的什么人?”医生从老花镜片上方打量苏凤麒。

  “我是……对,我是她爸爸!”

  “你贵姓?”

  “免贵,姓苏。”

  “姓苏?你是她爸爸,她怎么姓叶呢?”

  “你少啰嗦一些好不好!”博士起身,一拍桌子。

  “哦哦,您别生气,别生气!”医生慌忙道:“敢问,您是不是苏凤麒苏先生?”

  “你认识我?”

  “是从您的派头上猜到的——这方圆几百里,谁不知道您呢?”医生抱拳拱手,一迭连声说,“您呀您呀,名不虚传,气势如虹!”

  “好好好,快给孩子看病吧。”

  医生其实认识叶楚波一家,给他们治过病。他叹息道,这孩子只是弱些,并无大病;孩子的母亲去世时他在场,只是回天乏术,等等。

  苏凤麒听着,也很伤感。

  叶楚波仍然病着。两天后,苏凤麒留下一笔钱,供他延医买药,然后抱着女婴回太谷;两个月后,他自己的儿子苏冠兰出世了,两个摇篮并排摆着。又过了两个月,他才动身赴英国。他嘱咐:待叶楚波病愈或基本恢复,有能力照顾婴儿了,再考虑将玉菡送回去。

  可是,叶楚波从此一直病着,只是病情时轻时重而已;女儿每年都被送回他身边短暂地住住,或三五天,或十天半月,就又回到太谷苏宅。苏凤麒的妻子安氏生性善良,将玉菡视为亲生女儿;小女孩叫她“妈妈”,叫苏凤麒“爸爸”,跟苏冠兰就像亲姐弟,读书后也一直在同一所学校和同一班级。

  苏凤麒一九一七年回国探亲,途经太原时听说叶楚波病危,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便让人到太谷接冠兰和玉菡,自己则直接赶往汾阳。病榻上的叶楚波目不转睛地盯着老朋友,紧抓住苏凤麒的一只手不放;他的嘴唇不停地哆嗦,泪水不断地流淌,但已说不出话来。苏凤麒用另一只手抚摩着老朋友的额头和面颊,双眼闪烁着泪光,连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放心,我一定把菡子当成自己的女儿!你也看得很清楚,这么多年了,我们两口子确实是将菡子看作亲生女儿的。”

  叶楚波气若游丝,紧抓着的手渐渐松开,却仍旧目不转睛……

  苏凤麒迎视着老朋友:“菡子聪明懂事,我会让她尽量多读些书的,中学,大学,留学,能读多少就读多少!”

  叶楚波显出欣慰之态。

  “还有一件亊,趁现在跟你说说。”苏凤麒略微停顿,“菡子跟冠兰年纪相仿,刚出世就在一起,相处得也很好,像亲姐弟似的——这使我们两口子都很高兴!我想给他俩订下终身之约,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叶楚波居然流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意,还点了点头——这点表情和动作终于耗尽了他残余的生命,但见他缓缓合上眼帘……

  同为七岁的叶玉菡和苏冠兰从太谷赶来之后,看见逝者的面容平静坦然。

  此后,叶玉菡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变化。她与“弟弟”冠兰同时进入同一所教会小学;举家迁居太原后,她和冠兰当然也都到了太原,不久进入同一所教会中学。从小学到中学,她跟“弟弟”都表现出很好的天资,考绩始终名列前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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