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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出现个别害群之马是令人痛心的,但有时也是难免的……”牧师显然不想纠缠这个问题,忽然换上惊讶的表情,打量了一下苏冠兰,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咦,冠兰,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到了这里?”

  “我刚从上海回来。我从前常在这一带采集标本、考察地质。阔别一年多了,今天特意提前在白马山下车,想沿途看看……”

  “原来如此。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是呀,阔别一年多了,你高了,壮了,更精神了,学问肯定也大大长进了!哦,你稍等一会儿,我跟他们说说,消除误会,消除误会,嘿嘿。”卜罗米牧师将高参谋和瘪脸军官驴脸警官拉到一边,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但见那三个人连连点头,还先后朝他立正敬礼,接着让那二三十号人马集合,排成一字纵队,下山回城去了。之后,卜罗米扭头问道:“冠兰,你的行李呢?”

  “太多,托运了,回头去车站提取。”

  “你从来穿的是学生装呀!”卜罗米打量了苏冠兰一眼。

  “我后来觉得穿长衫也挺舒服的……”

  “呃,好,好的。”牧师说着,还往前做了个手势,“咱们回学校去吧,边走边谈。”

  卜罗米牧师是中国人,国籍和血统都是中国人,但长得很像“洋人”。由此产生了一个传说,说他是美国传教士跟中国女人的私生子。其实卜罗米不仅是中国人,而且就是本地人即山东人;他的父母都是虔诚的“教民”,他也自幼信教,后来进了齐鲁大学神学院。毕业后到欧洲,在英国、法国和意大利的几家修道院当过修士。前些年又到美国,参加纽约基督教教育基金会的工作,并被该会派回中国,在齐鲁大学任职。

  基督教会高级神职人员必须身材魁梧,仪表出众,学问渊博,口若悬河,以便从形貌和气势上使信徒们折服,承认他是上帝的使者——从这个方面看,卜罗米是符合标准的。除了神父牧师们必须具备的上述一般条件外,他还具有待人谦逊,忠于职守,兢兢业业,办事能力强的突出优点;他得以兼任校长室秘书和小教堂牧师两项重要职务,除有纽约基督教教育基金会作后台外,还因为得到了查路德校长的赏识。

  卜罗米本姓“卜”,但并不叫“卜罗米”。“卜”是中国“百家姓”之一,“卜罗米”则是他在英国修道院里取的“教名”。他忽然崇拜起普罗米修斯来了。当时中国的翻译家通常将“普罗米修斯”译作“普罗米修士”,恰好卜罗米正在当修士,于是他就取了这么个光荣的“教名”,沾了古希腊神话中那位伟大神祇的光。普罗米修斯曾为人类盗取天火并因此触怒主神宙斯,被用巨链锁在高加索悬崖上,每日被神鹰啄食肝脏,夜间伤口愈合,天亮神鹰复来;他宁受如此酷刑的煎熬折磨,却始终无怨无悔。欧洲的小说、诗歌和绘画自古就以普罗米修斯象征敢于抗拒强暴、不惜为人类幸福牺牲一切的英雄——年轻的卜罗米借用这个名字以寄托深意,要让中国人的灵魂都升入天国……

  总之,卜罗米牧师温文尔雅,对所有教职员和学生都彬彬有礼。卜罗米知道校长查路德博士与苏氏父子的特殊关系,对苏冠兰嘘寒问暖更加关照。但是,奇怪,苏冠兰仍然不喜欢他,尽力躲着他,经常在内心把他视为……一条“蛇”!对,这是最恰当的比喻。更怪的是,多数教授和学生也不喜欢卜罗米。一些顽皮学生还利用那个缺德的传说,给他取了个绰号——“杂种修斯”。这绰号还不胫而走,在全校广为人知。究其原因,一是因为卜罗米总给人一种做作、伪善和阴阳怪气之感,二是听说……听说卜罗米是当局的“密探”!苏冠兰知道,这种说法不会毫无来历。

  半个多钟头之后,两人沿着那条弯曲的土路走进齐鲁大学后门。分手时,卜罗米叮嘱道:“冠兰,快去办公楼办手续,可别迟到。”

  卜罗米说的是在籍生的开学报到手续。即使牧师不提醒,苏冠兰也会尽快赶到办公楼去的——不是为了遵守这种地狱式的规矩,他会那么急着离开琼姐,赶回济南吗?

  “好,好,我马上就去!”苏冠兰连连点头。

  “啊,冠兰,还有一件事——”卜罗米拖长声调,“报到之后,请你到杏花村来一下。”

  “杏花村”是齐鲁大学校长室的别称。苏冠兰从来不愿意去那里。因此,他犹豫道:“有事吗?”

  “没事会请你吗?”牧师耸耸肩。

  “什么事?”苏冠兰感到不安。

  “我猜呀,”卜罗米微微一笑,“肯定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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