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扬 > 第二次握手 | 上页 下页


  无线电广播恰在此时透过门窗传出。一位女播音员在报告“首都新闻”:

  “以中国医学科学院实验药物研究所副所长苏冠兰教授为组长的中国医药专家组一行七人,结束对越南民主共和国的考察访问后,今天下午乘飞机回到北京。”

  苏冠兰教授正待敲门,这时停住手,侧耳倾听:

  “卫生部、外交部、中国医学科学院和军事医学科学院有关负责同志以及越南民主共和国驻华使馆官员,前往机场迎接……”

  屋里传出一声轻叹:“广播都报了,怎么还没到家呢?”

  “到家了,到家了!”苏冠兰教授笑着叫道。房门没闩,一拉就开了。教授拎起两个皮箱大步跨进屋里,并立刻回身带上房门,免得凉气席卷而入。

  “冠兰,你回来了!”女主人听见声响,倏然回身,喊出声来。她看上去要比丈夫矮一头,身瓤单薄,脸色苍白,满脸浅细皱纹,灰黄的鬓发中掺有不少银丝;但五官端正,双眸清澈,显得沉静而温存。现在,这两只眼睛因潮润而发亮。

  “玉菡,是我,我回来了!”苏冠兰说着,展开双臂。

  玉菡扑过来,伏在丈夫胸前。

  “玉菡,玉菡,我的玉菡!”苏冠兰搂抱着妻子,喃喃低语。他觉得妻子比一年前似乎更加消瘦了,身躯像纸片,急剧起伏的胸脯是扁平的,肩膀和脊背骨骼突出……教授闭上发烫的两眼,用面颊和嘴唇默默地、久久地摩挲妻子的鬓角、脸庞、脖颈和肩胛。

  “冠兰,这不是做梦吧?”玉菡也闭上眼睛,语气有如梦幻,“这一年我无数次梦见此情此景……”

  “这次不是做梦,玉菡!”苏冠兰的嗓音微微发颤,“此刻我们两位一体,你的两只眼睛离我只有四英寸……”

  “四英寸?”

  “就是十点一六公分。”

  “你呀,冠兰!”玉菡忍不住笑起来。她挣开一点,双手捧着丈夫的脸,“孩子们听见了,会笑你的。”

  啊,孩子!苏冠兰心头一热,“是呀,孩子们呢?”

  几乎与此同时,通往里间的一扇门打开了,露出两张胖胖的小脸和两双亮晶晶的黑眼睛。紧接着响起一阵欢呼和喧闹:“啊,是爸爸……”

  “爸爸,是爸爸,真是爸爸!”

  “爸爸回来啦,爸爸回来啦!”

  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争先恐后跑出来,扑向父亲。苏冠兰教授乐呵呵地蹲下来,将一对小儿女搂在怀里。

  玉菡拭拭眼角,深深舒了一口气,倚在门框上,含笑注视着抱作一团的丈夫和孩子们。

  “爸爸,您从国外回来,带了什么好吃的?”五岁的男孩苏圆忽然问道。七岁的女孩苏甜瞪了弟弟一眼:“你这小馋虫!爸爸出国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吃。你也不问问爸爸多么辛苦,就知道问吃的!”

  苏圆直映眼:“我问了吃的,接着就要问爸爸多么辛苦了。”

  “啊哈!”教授扑哧一笑,“我的小馋嘴儿子,没想到又变成小贫嘴了。”说着,他在儿子的脸蛋上使劲亲了一口。苏圆格格笑着,躲开父亲的胡楂。苏冠兰转过脸来,摸摸苏甜的脑袋问:“好女儿,你已经成了小学生,是吗?告诉爸爸,学习成绩怎么样,有几门不及格?”

  “连一门三分、四分都没有,”小姑娘竖起一根食指,“全部是——”

  教授睁大眼睛:“哎呀,全部是二分?”

  女儿骄傲地张开手掌:“全部是——五分!”

  苏冠兰将两个孩子更紧地拢在胸前:“好啊!甜甜不是想成为一名医生吗,这么好的成绩,一定能成功。”

  小男孩伸开两只胳膊,嘴中发出隆隆轰鸣:“呜——我可不当医生,我要当飞行员,驾驶喷气机,满天飞,满天飞!爸爸再出国,就坐我开的飞机。”

  玉菡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一双儿女从丈夫怀里拽开,使苏冠兰得以直起身来。妻子帮他脱掉风衣和西服,解开领带。这间屋兼做客厅、餐厅和起居室,称为“大厅”。玉菡叫孩子们洗手,准备吃晚饭。苏冠兰将皮箱拎进隔壁书房。妻子在背后催促:“快点换鞋,准备吃饭。饭菜热了凉,凉了又热,都没滋味了。”

  书房很大。东、北两面墙壁整个都是书柜。朝南亦即朝院子那边开着窗户。西墙挂着世界地图、中国地图和中印半岛地图——中印半岛也叫印度支那半岛,越南位于这个半岛的东边;还挂着两幅印刷精美的油画。当时的中国风行苏联和俄罗斯艺术,这两幅画就都出自“巡回展览画派”大师手笔:一幅是克拉姆司柯依的《无名女郎》,另一幅是艾伊瓦佐夫斯基的《第九个浪头》。

  书柜中排列着上千本书籍,除工具书外,都是化学、药物学、植物学、医学、人类学、微生物学、细菌学和病毒学领域的专业外文书籍。还有几只铜镜和陶俑,十来件陶瓷、角骨、象牙、玻璃、玉石、玛瑙和景泰蓝制品,以及“文房四宝”。

  南墙的窗外挂着一张竹帘,透过帘隙可以窥视小院。窗内的苹果绿绸帘朝两边拉开。窗前有一把安乐椅和一张红木写字台;桌面尽管很大,却几乎被台灯、小书架、文具、电话机、英文打字机和收音机等占满了,玻璃台板下可以看到苏冠兰全家和亲友的照片。那台“美多牌”五灯收音机还在播送新闻。教授伸过手去拧拧旋钮,降低音量,扬声器中传出轻音乐《花儿与少年》明快而富于跳跃感的旋律。

  天花板正中垂下一盏花枝状吊灯。灯下的大理石方桌上摆设着茶具、镜子、座钟和留声机。西墙下两张松软的单人沙发之间放了一张茶几,各处还摆设着几盆菊花、文竹和仙人掌……总之,到处一尘不染,洁净如镜;仿佛一切都有情有意,在迎候男主人风尘仆仆地自远方归来。

  “玉菡,”苏冠兰心头一热,高声说道,“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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