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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刘百田由于生意繁忙,又有不少应酬,所以在家吃饭的机会很少。有一天他偶尔在家吃晚饭,看见根宝吃的菜和大盘里的不同,便问老金根宝吃的什么菜?看都看不清楚。老金正在给刘百田盛汤,当然他也不知道,便示意四季回答。四季说这是穷人吃的3元菜。刘百田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四季说就是一块钱的萝卜丝,一块钱的干葱头,还有一块钱的猪皮,用一点豆豉混着炒,送粥送饭都很香口。刘百田不相信,亲口尝了尝,竟然也是胃口大开。本来他还想说这些东西有什么营养,但是看见根宝能大口吃饭,也就没说什么,甚至对四季刮目相看。

  过了一段时间,根宝可能是体质比从前好了,病的次数也就明显的减少。

  刘百田找来四季对他说,我知道你对根宝很尽心,也做得很好,以后你还要好好做,保证根宝健健康康地长大。我决不会亏待你,反正我也没有儿子,当然我也不是要认你当什么干儿子,我只是会像对待儿子的严格要求那样来指导你,让你脱胎换骨变成一个真正的城里人。

  四季点头称是,但他一直也没有抬起头来看过刘百田一眼,他不敢看,他觉得这个人冷酷而且威严。

  刘百田又说,我不敢说我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但是要让我看上谁那是很难很难的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觉得你还不错,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这些话,刘百田就走了。

  四季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刘百田的背影远去,自从他到可园以后,刘百田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什么话,这个时而叼着雪茄烟的人,这个很少舒展眉头从来也不笑的人,这个亲眼看着根宝扎头皮针输液都面无表情的人,在四季的眼中就是一个神,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琢磨清楚的一个神。

  但是在这个晚上,四季却久久不能入睡,他把刘百田说过的那几句话,反反复复在心里想了好多遍。他想,刘百田怎么说他没儿子呢?谁都知道根宝的爸爸是他的亲儿子,那是他们的祖祖辈辈,而自己的爸爸何老幺,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肯定是吃辛苦饭的,这就是我们的祖祖辈辈,我们和他们不过是在城里打了一个照面就又各奔东西了,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何四季想都没想过有可能变成一个城里人,现在好像这个希望就近在眼前了,如果能实现的话,那就是梦想成真啊。

  入夜,累了一天的四季终于呼呼大睡,睡着之后他做了一个梦,不过这可不是一个满天风卷钞票往下掉钱的好梦,而是一个血淋淋的怪梦。四季梦见韦北安死了,死前浑身是血,抓着他急切地说你赶紧走吧,你赶紧走吧。梦中的四季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能着急地问他,你让我上哪儿去啊。韦北安说回家啊,赶紧回家,不然就来不及了。不等四季再说什么,韦北安又连吐了两口血就死了。四季着实一惊,也就醒了。

  四季决定一定要抽点时间去看看韦北安。

  来到可园之后,根宝的确很缠人,除了有时候跟着老李一块儿去买菜,四季也没怎么出去过。有一天,四季无意间听说老金要去楼盘工地办事,他便对老金说可不可以也让他去看看差佬和米伯。老金说根宝有人带吗?四季说容妈可以带半天。

  老金把四季丢在楼盘工地,自己办完事就开车走了,他告诉四季回可园怎么坐车,并且嘱咐四季早点回去。

  差佬见到四季很亲热,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四季跟米伯聊了几句闲话便告辞了,然后直奔城中村,进了城中村又直奔一线天,但是韦北安并没有在宿舍睡觉,他的老乡说他去了美妹妹发廊,谁都知道美妹妹发廊是城中村里最解闷的地方,过去四季虽然没进去过,但是经常路过,尤其是晚上,透过临街的玻璃窗,总能看见昏黄灯光下的发廊妹穿得无比清凉,或坐或靠在一条长沙发上看电视,外面黑里面亮,你看上了谁再进去说价。

  也许因为是白天,发廊里挺冷清,电喇叭懒洋洋地唱着“小妹妹是线郎是针,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呀不离分”,有两个洗头妹头抵头地在聊天,还叽叽嘎嘎地笑,看见四季进来,瞧着脸生,便问了一句洗头吗?四季说老韦来过没有?洗头妹便往里间努努嘴,四季推门进了里间,房间里半遮着窗帘,明暗反差错落,阴阳的墙面上贴着港台明星的大头像,空气混浊并伴有明显的霉味。待四季回过神来,只见两张洗头椅背对着门口,其中的一张椅子背上露出一颗男人的头,而一个年轻的发廊妹正骑坐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大肆摆动,两个人的嘴里还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四季当时就傻了,但同时又觉得全身的血管贲张,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跳出喉咙,身体又完全动弹不得。发廊妹见到来人并不躲避,便一撩裙子跳了下来,小声但极不满意地嘀咕着,看什么看,看三级片不要钱吗?!这时那个男人才回过头来,是韦北安。

  四季也稍稍冷静了一些,心想我还梦见他死,想不到他在这里快活,怪不得别人都说梦是反的。

  韦北安也只好起身,边系裤子边说你他妈的也真会找时候。四季没有吭气,发廊妹也不知所踪。韦北安又说,找我什么事?四季总不能说我想看看你死没死吧。只好支支吾吾说我是想来告诉你,我碰到了一个好东家。韦北安想了想,脸上露出坏笑说,我知道了,手上有钱了是吧,又想看录像了是吧。四季忙打断他说不是。韦北安说什么不是,看你脸红脖子粗的,还不是?!被他这样一说,四季的脸更红了,韦北安有点得意地说,刚才那个妹妹怎么样?漂亮吧?四季说我没看清。韦北安说挺漂亮的,就是黑了一点,是我老乡,名叫小文,我会叫他她好好关照你的。四季说道,是你老乡你还叫她干这个?韦北安说不然怎么办?我又没钱包她。接着他又夸小文怎么好,怎么年轻,怎么把他搞得很舒服,说得四季心里痒痒的又浑身上下不自在,忙说还是算了吧,我又没有钱。

  韦北安像急刹车那样愣了一下说,都不给你钱,那叫什么好东家?四季一时也不知从何讲起,便说反正我快实现我的发财梦了。韦北安大笑,说,有傻的,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四季说,我经历的事真的很奇特,讲了你也不会相信。韦北安笑着说那就别讲了,走,我们去吃点东西。

  两个人出了美妹妹发廊,去吃了两碗馄饨面。

  分手的时候,韦北安对四季说,什么叫梦想?实现不了的东西才叫梦想,我不比你来得早?星哥比我来得还早,小文比你来得晚,谁不是两手空空只有一个发财梦?可是谁又发了财了?谁发了财还会干这些鸟事,死都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你呀,就是太傻,这年头什么是真的?钱是真的,小文是真的,馄饨是真的,梦想是个屁。

  见四季不说话,韦北安又叮嘱了一句,他说有句话你给我记住了,那就是永远都不要相信城里人。

  四季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城中村,一路坐郊线车赶回可园。坐在车上,他的脑袋就像滚滚的车轮没有一刻停顿下来,一会儿是刘百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掷地有声;一会儿又是韦北安的放声大笑,还有他的实实在在的肺腑之言。

  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拉扯着,四季回到可园时,竟已是精疲力竭。

  老实说,即便是像刘百田这样精明强悍的生意人,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熟悉了大陆的游戏规则。在此之前,他玩的是资本主义没落腐朽的那一套,核心就是赤裸裸地赚钱,但也仍然有严明的规矩管束着,至少是吃完饭要擦嘴,嫖完娼要给钱。

  他闹出的笑话委实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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