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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形体课快结束的时候,练功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于冰走了进来,坐在靠墙边的椅子上。

  虽然同在深圳,姐妹俩见面的机会很少,通电话是有的,但也无非是互报平安。于冰从小离家,丽娜对她没有太深的感情,而于冰对丽娜的人生观又颇不以为然,使得两个人的谈话很难深入,但血缘关系是一种客观存在,她们其实都在努力,尽可能的接受,从心里接受对方。

  下课以后,丽娜走到于冰面前,还未开口,于冰已道:“你把我叫到你这来到底什么事嘛?”丽娜道:“当然是大事,我知道你现在是副总,不敢轻劳大驾。”于冰笑道:“你会有什么大事?”丽娜不快道:“对,你是要推动中国民族工业的发展,我是内裤上的花边,反正在你眼里,谁都不重要。”于冰道:“别抬扛了,今天都听你的。”说这句话时,她心里根本不大情愿,但她觉得她们姐妹情义疏远的太久了,真有点不象话,尤其她还是姐姐。

  丽娜道:“我们先一块上街买点东西,然后到我那去看看,收拾收拾,最后再去飞机场。”于冰道:“去机场?!去接什么人?!”“老爸老妈。”“真的?!你怎么不早说呢?!他们怎么肯过来啊?!”“我邀请的啊,反正他们早就退了,老呆在新疆有什么意思?!”“太好了!”于冰觉得这真是意外的惊喜,她其实也曾有过这个念头,但公司的经济情况不是太好,已经花钱给杨三虎买了一套公寓,再给她父母买一套,她有点开不了这个口。在公司,于冰真的很少为自己的事提什么要求,她最不希望萧沧华以为她跟着他干活是有所图,所以自己还住在集体宿舍,只不过是单间。

  两个人去超市买了很多新鲜、富于营养、父母又爱吃的东西,大包小包的提到丽娜的住处,这地方于冰也是第一次来,叫作景涛小区,环境还真不错,封闭式管理,大片绿盈盈的草地,喷水池旁还建有迴廊,户外活动区属于上乘,住宅是八栋一模一样的高层楼房,外观是淡粉色的,阳台是飘出式。

  电梯升到十四楼,丽娜的家是一套两房两厅的单元,房子和厅都挺大,还是双卫生间双阳台,装修方面简洁明快,还有几分艺术气质。于冰没想到丽娜住得这么好,怪不得敢请老爸老妈了,她东摸摸,西看看,无比感慨道:“援朝,跟你比起来我真是惭愧,爸妈到我那一看,非伤心不可。”丽娜已经换了件宽松的大衬衫,下面光着两条腿,她的腿直而匀称,男人见了会流鼻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点着了一支烟,丽娜抽烟的姿势因娴熟而自然潇洒。

  丽娜道:“我也没什么可光荣的,被一个台湾老头包了两年,就挣了这么一套房子。”她卷在沙发里吸烟,欣赏着于冰错愕的表情。

  “你怎么这么怕听真话,怎么跟老爸老妈似的,只配生活在谎言里。”这些尖刻的话在丽娜的嘴里变得柔和、随意,但于冰已经非常生气,“我不是一直提醒你要自爱吗?!”丽娜理直气壮道:“我赤手空拳到深圳,立足比自爱重要吧?!再说,我要想不成为男人永远的玩物,开始总得做点牺牲。”于冰恨道:“你不要把你这种行为合理化!”

  再讨论下去就只可能酿成大吵,显然这不是时候,两个人开始收拾房间,把食品放进冰箱,于冰觉得,刚进屋的惊喜和愉快,早已被沉重取代,她一边打扫卫生,一边绷着脸,丽娜不快道:“呆会儿看见他们,你不要这副样子啊!”于冰并不看丽娜说:“你打算怎么说嘛?!”“说我们合钱买的,专门请他们过来住。”于冰想了想,嗯了一声。

  丽娜在她的高级音响里放出一首钢琴曲,音乐真是有灵性的东西,她能舒缓人紧绷的神经。但也只是片刻,刚刚轻松下来的氛围又被丽娜自己破坏了,“姐,你肯定很久没有性生活了,一脸的修女相。”于冰火道:“你少用这种口气评价我的生活!”丽娜道:“你怎么好赖都不分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谁会这么关心你,我是你的深切治疗病室,姐,没有性爱女人会枯萎的。”于冰硬硬的甩过来一句话,“我跟我不爱的男人于不了这种事。”丽娜急道:“爱是一回事,喜欢和接受是另一回事, 你可以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啊。 ”“我看不出爱和喜欢有什么区别。”“区别太大了,爱是说不清的,没有理由的,说白了就是中邪,喜欢是一种理智的选择,除了那个台湾老头,我现在都是跟我喜欢的男人睡觉。”于冰怎么也想不通,她怎么就有这么个大言不惭的妹妹,“爸妈在你这儿住,我劝你说话注意点。”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两个人叫了计程车直奔机场。

  孟梅的头发全白了,于敬田的脸上更加缺乏表情,当于冰看见父母亲略显迟缓的出现在机场的乘客到达厅的出口时,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有点百感交集,丽娜则兴奋的向他们挥着手。

  一下飞机就看到了两个女儿,老俩口还是挺高兴的,丽娜开玩笑道:“爸,你也该到解放区来看看了!”于敬田不满意的用鼻子哼了一声。

  丽娜的儿子也跟着来了,是个拘谨的、没见过世面的小男生。

  接下来的几天,是其乐融融的大团圆景象,丽娜带着父母一会儿到沙头角,一会儿到民俗村,于冰虽然不能次次到场,但可以派公司的车接送父母,有车就方便多了。

  分歧也不是没有,于冰要给父母办香港十日游,于敬田道:“我不去,我等九七年香港回归了再去!丧权辱国的清政府,他们卖地,让我们蒙羞。”丽娜小声对孟梅道:“幸亏卖了,要不香港能那么好吗?”于敬田大声道:“援朝,你说什么?!”丽娜忙道:“没什么,我说不去也好,你们老头老太太对高楼大厦也不感兴趣。”

  于冰觉得父亲对她仍有成见,倒不是为去香港旅游的事,而是父亲跟他几乎不说话,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了。孟梅道:“你爸就这样,跟我也没的说。”于冰道:“他可能对我太失望了。”孟梅道:“你也别想太多,你离婚到底离的怎么样了?”于冰无奈道:“正在办呢。”孟梅叹了口气。

  有一天,于冰告诉母亲,杨三虎也在深圳,并没有讲太多杨家的事。过了几天,孟梅对于冰说道:“你爸爸说我们就不去看他了,他当初站错队,客观上是对党和人民犯罪,我们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更何况,你跟志西的婚事,伤透了你爸的心……你爸说我们倒是想到广州,去看看程天牧同志。”

  这句话提醒了于冰,她也很久没见天牧叔叔了。于是抽了个星期天,安排了一辆面包车去广州。

  程天牧叔叔早已经住进了干休所,他家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因为老伴到处找茶叶找不到。子女们都不在家。天牧叔叔得了肺癌,是晚期,人瘦得脱了像。但他还认得于敬田和孟梅,一见到他们,眼睛便湿了。于敬田问程天牧的老伴为什么不送他住医院?他老伴哭诉道:“他不肯啊,他知道反正治不好了,不如在家里抱着……”于敬田无言,拉着天牧的手竟也落下泪来。于冰心想,父亲远在边陲,天牧叔叔则在政治的旋涡中心,多少年过去,他们老了病了,最后泪眼相对,谁说时间不是一把利剑,经过它的切割,万事皆为今非昔比,沧海桑田。

  至今她还记得天牧叔叔背着她下火车时的情景……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想到这里,于冰的心里既难过又无奈,同时为这么久不来看天牧叔叔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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