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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丹阳已经睡了,客厅里很静,可以听到时钟滴答的走动声响如冰层欲裂时的动静。紫淑陡然跌坐在沙发上哭了起来,声音小小的,但却是发自肺腑的呜咽。她单薄的双肩在恸哭中剧烈地抖动着,结婚这么多年,尹修星从未见紫淑这样哭过,本来他的确是很火,这时也消减了一些,他在紫淑的身边坐下,但语气仍是埋怨的,“你有什么难处不能跟我说呢?背着我借这么多钱,艾强两口子一定认为我是个视钱如命的人。”

  紫淑只是哭,不说话,后来才哽咽地说,“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尹修星的脑袋里闪过紫淑红杏出墙的念头,但不知为什么他不是格外震怒,他依旧很冷静地问道:“到底什么事嘛?”紫淑说,康哥做生意赔了钱,开口向她借,他们青梅竹马她也不忍心见死不救,但是康哥一直暗恋并追求她,她害怕修星知道这事反倒平生误会,所以才背着他向蔡浮萍借钱。

  还是有时跟紫淑回东风里,尹修星见过伟康一两面,只是点头之交,他和紫淑从小一块长大倒是千真万确,记忆之中,他好像是个不良青年。尹修星道:“他终于浪子回头了,做什么生意呢?”紫淑支吾道,“好像是开饭馆那一类的……”尹修星道,“你都不知他投资什么就给他钱,你们是不是有过什么旧情?!”紫淑立刻指天发誓说没有,他们之间像漂白粉一样干净。

  尹修星没有拼命追究这件事,实在出乎紫淑的意料。他只是说,我希望再也不要发生类似的事,两口子,在钱的问题上更可以坦诚相见。这话让紫淑十分感动,她扑倒在尹修星的怀里,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一个多月之后,有一天早上,尹修星去中信广场的东海酒家陪区志安的客人饮茶,因为是香港厨师主理,茶点的味道一流,当然收费也一流。区志安这个人不知怎么回事,乡亲旧部特别多,隔三差五的就会到广州来,区志安好面子,不请吃饭饮餐好茶是必不可少的节目,每次叫尹修星作陪,其实就是请来个账房先生,叫他来埋单结账的。尹修星表现得特别积极,主要是想感动区志安能出面保艾强出来。

  茶点真是丰富可口,客人们吃得都很满意,尹修星也又一次向区志安进言。区志安的神情略有松动,表示只要艾强的事冷却下来,不再成为焦点,组织上也不是完全不能出面。

  尹修星回到办公室时已经十点四十了,文秘告诉他有人已等候多时。这个人中等个头,五官温和,戴一副金丝眼镜,尹修星直觉他们素不相识。

  在尹修星的办公室坐定之后,两个人互换了名片,来人姓马,是一个律师。

  事情是这样的,在新一轮的“严打”过程中,康哥经常光顾的地下赌场终于被公安干警连锅端,康哥当然也在其中。不过他不光是聚赌这一件事那么简单,他涉及一起重大的杀人抢劫案。鉴于他无正当职业,赌金却源源不断,更成为主要的怀疑对象之一。但康哥坚称钱的来源正当,且自己绝对没有参预杀人抢劫案。此案扑朔迷离,康哥又请不起律师,法院便委派马律师为康哥辩护。

  马律师说,经过反反复复的启发和分析利害关系,胡伟康终于说出钱是林紫淑给他的,而林所以给他钱,是在十八年前,也就是一九八零年春天,林紫淑找到胡伟康,叫他出面强暴一个叫寒棣的女孩,声称她与她有仇。

  听到这里,尹修星两眼发直,整个人都傻了,脱口而出,“这绝对不可能!事实上是胡伟康一直在追求林紫淑,但始终未能得逞,便要加害于紫淑。”

  那天晚上,紫淑哭得梨花带雨,颇为惶恐无助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在尹修星的眼前。“问题是,”马律师的音调一如既往的平缓,“胡伟康说了两个细节颇令人信服。”他停顿了一下,便望着尹修星的眼睛道,“一是胡伟康详细描述了寒棣的高短胖瘦,生理特征,这一点我在中山大学的入学档案里查到了寒棣的体检表,几乎没有出入;而寒棣的肄业也正是与这件事有关,当时公安局立案侦缉这件事,却因为寒棣的精神恍惚,无从配合,且线索太少没有破案。第二,胡伟康说他当时跟林紫淑说定的酬金是一万港币,林紫淑本人是个学生,父母又都是工人,家庭负担重,不可能有这笔钱;胡伟康说这笔钱是林紫淑写信给香港的二舅,谎称母亲得了急病,要到了这笔钱,而林紫淑也的确有一个二舅当时在香港开西饼屋,生意十分的火红;他是否寄过这笔钱,我想是不难查清的。”

  尹修星的脸色慢慢变得灰白。

  他无法想象,温良的紫淑是一个罪犯,而他无疑是一个帮凶。他更无法面对的是,紫淑要受铁窗之苦,而他心爱的丹阳不仅失去了母爱,还将一辈子背负她母亲留给她的最沉重的十字架。

  良久的沉默。

  尹修星终于恢复了神志,他起身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马律师打开黑色手提包中的卷宗,“尹先生,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尹修星没有答行与不行,他将脸慢慢贴近马律师的脸,以至于能够看清马律师脸上的汗毛孔和眼镜片后面单眼皮的眼睛,瞳仁乌黑发亮。他盯着他恳切地说道,“能把我老婆从这场官司中洗出来吗?”

  显然马律师愣了一下。这时,尹修星随手撕了一张便笺纸,在上面写了一个数字,这个数字不大,但他笔划迟缓地在前面加了一个美元的符号。马律师的表情已变得十分犹豫。

  他看上去并不体面,西装宽大且不合身,肯定是断码的降价产品,就只有身体将就衣服了;衬衫上倒是有喜来登的标记,但一看就是假货,因为颜色和做工都接近粗糙。尹修星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马律师,等待着他与自己的良心做交易。

  尹修星不失时机的,在马律师表情比较痛苦的时候,又在先前的那个数字后面乘了个2。马律师慢慢合上了卷宗。

  马律师走后,尹修星在办公室里打开一瓶洋酒,独斟独饮。

  下班以后,他没有回家也没有打电话回去,径自开车去了碧桂园。黄昏的院落里,寒棣正背对夕阳修剪着灌木,她依旧穿着朴素,衣袖卷在肘上,洗尽铅华的脸上透着一种安详。

  看见尹修星,她停下手中的工作,等待着他走近,不卑不亢道,“有事吗?”尹修星道,“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话,”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表示这句话的重要,“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可能?”寒棣不解地望着他,尹修星又道,“你不要问什么理由,总之我想离婚,我想跟你生活在一起。”寒棣低声道,“你真疯了。”“这不是疯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为什么?是不是我不如他有钱?”尹修星指着夕阳下的三层楼小别墅,他觉得这作为柯汇融的化身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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