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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张所长倒是干脆地说:“商量什么,你们两个人加起来也没有九妹聪明,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张所长的老婆不满意,说:“你连价格都不知道,怎么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张所长说:“谁不知道新久久的故事,谁不知道来双瑗这个人好说话,谁不知道她那个不争气的丈夫是个讨债鬼,专门花她的钱,这种时候压价也好压。”

  九妹说:“爸,那你的意思是……”

  张所长说:“我们全家合股嘛,我们老的出大头,你们年轻的出小头,这样家里也算有个实业了,我们齐心合力地经营,前景不可估量……老太婆,拿酒去,我高兴,我得喝一点……九妹啊,真看不出来,你还是我的一个好帮手呢!”

  双瑗很好说话,张所长一家顺利地接过了新久久饭店,而这一切,情绪一直低落的双扬并不知道。双扬依旧在卖着鸭脖子,张所长自己走了过来,脸上透着红光,没头没脑地说:“扬扬啊,今后我还要请你多多关照呢……”双扬强颜欢笑地说:“张所长的话我怎么突然听不懂了,到了什么时候,也是您老人家关照我呀。”

  张所长说:“不不不,生意场上我可是新兵……”双扬还是不得要领。张所长这才告诉双扬双瑗已经把新久久饭店顶给他了。双扬一听愣住了。张所长还继续说着:“咱们可不是对头是本家,咱们家九妹可是你干妹子……”双扬应付着:“当然,当然,张所长你接手的事没有干不好的。”心里却想着别的:她知道她的妹妹有多傻又有多难了。

  双瑗把顶饭店的钱全用在了洪涛的病上,自己也在洪涛的病房里陪着他。毕竟他们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在洪涛的最后日子里,双瑗不忍心让他的景况太凄惨。

  洪涛的心里也很清楚他有多么对不起双瑗。他躺在床上打着点滴,对站在床边的双瑗动情地说:“……双瑗,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欠你的情,欠你的债,也只有来世再还了……”双瑗永远不可能原谅洪涛,冷冷地说:“你说这些干什么?还是好好治病吧。”洪涛说:“自己的病,自已知道……我怕我一觉睡过去就醒不回来了,这些话不说,憋在心里,走也走得不踏实……”

  双瑗心里也还是不好受,说:“那你还有什么话就说吧。”

  洪涛迟疑地说:“有件事,我憋了好长时间……我……”

  双瑗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吞吞吐吐的。”

  洪涛的眼泪流了出来:“双瑗,我知道跟你说不合适……我想临死前见我的儿子一面……我看一眼就行了……”

  双瑗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去。

  她不忍心看到洪涛死不瞑目,来到吕艳红的办公室,跟她谈了这件事。吕艳红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根本没再搭理过洪涛的事情,就像洪涛压根没存在过一样,她的生活照样滋润得很,生意也还是十分红火地做着。当听到洪涛的要求时,吕艳红冷酷极了:“……什么?看孩子?你觉得可能吗你就来找我?”

  双瑗淡淡地说:“我觉得不是没有一点可能,不管怎么说,洪涛还是孩子的父亲。”

  吕艳红斩钉截铁地说:“这孩子没有父亲。”

  双瑗为洪涛难受着:“洪涛活不了几天了,你就不能满足一下他小小的愿望吗?”

  吕艳红轻蔑地说:“拜托你了来双瑗,你演这种苦情戏到底是要给谁看?没错,生活是个大秀场,可你也秀得太离谱了吧?洪涛走到今天这个下场,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怪不得别人!你老是这么装模作样的,你累不累啊?”

  双瑗生气了:“他罪有应得,他也判了无期。可他临死前想看看孩子,总是人之常情吧?”

  吕艳红只是说:“我是绝对不会让他见孩子的。”

  双瑗简直不相信世界上能有吕艳红这样的女人,说:“吕艳红,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女人?洪涛这个人是不好,可你也曾经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就算是现在全放下了,总该有一点点怜悯之心吧?”

  吕艳红却没有一丝触动,说:“谢谢你的提醒,可能是我真的没爱过他,只是借种而已。”这让双瑗十分震惊,无言以对。吕艳红又说:“来双瑗,我也提醒你一句,别再奉献你那点爱心了,管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看着你这一脸的菜色,我都替你不值……是啊,人人都说你好,都同情你,可是你过得好吗?你开心吗?我是个人见人骂的坏女人,可那又怎么样?我有钱,我过得好,我到任何时候都不会成为可怜虫!”

  双瑗面色苍白,起身离去。

  双瑗状况是够可怜的。在新久久饭店里,她成了一个打工妹。张所长一家快乐地做着生意,张所长的老婆支使着双瑗干这干那,丝毫没把她与其他员工区别对待。

  双瑗被支去厨房以后,九妹看不过眼,对婆婆说:“妈,你也注意点,人家过去毕竟是老板。”张所长的老婆眼一抡,说:“那有什么?现在我才是老板。”

  九妹过意不去,说:“她挺不容易的,而且把店盘给我们,爸压价压得厉害……”

  张所长的老婆毫无同情心,说:“这年头,谁容易啊?就说把店盘给我们,那也是你情我愿。”

  九妹正说“话不能这么说……”,一着急,感到肚子痛,“哎哟……”地叫了起来。张所长的老婆着急了:“你怎么了?九妹,你怎么了?不是要生了吧?”九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大伙一通忙乱,有人打电话给医院妇产科说立刻送一个产妇来,有人叫来了计程车,人们七手八脚扶九妹上了计程车。

  产房门外能够不时地听见婴儿的哭声。张所长、老伴、张驰齐齐坐在一条长椅上等待着。老伴有些等不住了,说:“都七八个小时了……”张所长说:“你急什么?你生张驰生了三天。”但看得出来他心里也很着急,抖着腿,手也不知往哪儿放。只有张驰两眼发直,什么都没有说。老伴看张驰的样子,说:“张驰你没事吧?”张驰说:“我吃了药,脑袋都是木的……”老伴说:“你不吃药怎么行,万一你一高兴犯了病,我们是顾你还是顾九妹?”

  好不容易,一辆四轮的平车推出了产房,床上躺着面色苍白、大汗淋漓的九妹,身旁是襁褓里的孩子。张所长一家拥了过去。护士说:“母子平安,生了个7 斤半的大胖小子。”张所长看着孙子,激动地热泪盈眶,说:“九妹,你是咱们家的功臣啊!”

  几家欢喜几家愁。几乎就在同一个时刻里,洪涛被送进了急救室。他躺在急救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医生在给他做胸外按摩,两手在他的心脏部位按着,但是洪涛毫无反应。医生又用电击,洪涛仍无反应。医生用手电筒照他的瞳孔,看手表,宣布了病人的死亡时间。

  当护士把白被单盖在洪涛脸上时,双瑗跑到了门口,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一切。

  洪涛死了,双瑗曾经的丈夫死了,这对双瑗意味着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也不知道。一切好像都结束了,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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