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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妹喜欢双久是太自然的一件事情。双久是来家最小的孩子,从小就生得那个俊呀,谁见了谁喜欢,长大了也是个标致得没得挑的小伙子,并练就了让人心醉的笑容。双扬从来都最爱这个弟弟,久久饭店也是替双久开的,双扬盼着有一天双久能够真正独当一面地做起久久饭店的老板来。尽管双久在很多方面和双扬相似,跟双扬之间也最是姐弟情深,可是他却不象双扬那样对开馆子有兴趣。双久不爱读书,但却喜欢出别人的书,于是就做了书商。他太年轻,太浮躁,太爱冲动,所以做出来的书总只有赔本的命。双扬纵容着弟弟,弥补着他的亏空,只要看见他高兴,双扬也没得说了。但是双久绝对不会喜欢上九妹,因为他有一个还没有正式成为女朋友的朋友雷晓燕。九妹的条件没有办法和雷晓燕比,但是九妹是自信的,尤其是在还没有见到那个女孩之前。

  当天晚上,双扬和店员们一块忙碌地招呼应酬着络绎不绝的客人。客人们绝大部分都是团聚的家人。双扬正在给客人写菜,听到有人在叫她“姐,我们来了”,回过头看到妹妹双瑗和妹夫洪涛很相衬地站在她面前。双瑗衣着随意,而洪涛却衣冠楚楚,一看就是费心思收拾打扮过。来双瑗是来家文化水平最高的人,她读了一个中专之后,念了成人自学高考的大专,学的是广播专业。她原来是在兽医站工作,现在的组织关系仍然在那里,只是她如今受聘于一家电视台做社会热点节目。但是她不过是个特聘的主持人,也就是说,电视台随时都可以和她解约。不过双瑗可不这么想,她认为特聘恰好说明她是个人才,她既然是个人才就一定不可缺少。她和所有的节目主持人一样,自我感觉简直好上了天。当年她早早地从吉庆街逃出来了,现在更觉得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实在有辱她的身份,甚至双扬在吉庆街里混对于她来说也是件丢面子的事情。双瑗做作是做作,虚荣是虚荣,自我感觉好是自我感觉好,在她能够用节目主持人的职业套话滔滔不绝、大道理连篇的同时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主见,但她爱着双扬,她善良,她乐于付出,这就足以让双扬欣慰了。洪涛却和双扬很生疏。他长相英俊,对老婆很体贴,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再值得一提的东西。他开着一家小装修公司,生意不好不坏,他也不是实际意义上的老板,成天也必须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在灰土和刺耳的响声中玩命干活。但在洪涛的心里,他根本看不起双瑗的兄弟姐妹,也觉得做节目主持人的双瑗跟他们来往有失体面。在他的心中,经营饭店的双扬不过是个“阿春”。

  双扬看到他们很高兴,说:“哎呀,我们家的金童玉女总算来了,快上去吧,快上去吧,全都到齐了,就等你们俩!你们先喝着,我马上就上去。”说着指了指楼上的一间包间。双瑗和洪涛走了上去。久久饭店今天的生意尤其红火,大堂里桌桌爆满,到处是觥筹交错之声和欢声笑语。其中的一桌正好坐着今天帮双扬修车的男人。他叫卓雄洲。

  卓雄洲应该算是成功男士了。他是城建总公司的副总,有钱有权有地位。但是中秋佳节的卓雄洲日子也不好过,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美国,根本没有办法相聚。虽然妻子不止一次地劝他也到美国去,可是他很清楚自己不会这样做。他到美国去做什么?能去做人家的城建总公司副总?开什么玩笑?他的事业在中国,在武汉,而且他喜欢这里的生活方式。他和三个从前的战友聚在一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碰巧来到了双扬的饭店。多年来每次过中秋他都和战友在一起喝酒叙旧,这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了。一个战友拍着卓雄洲的肩,说:“他妈的卓雄洲,现在就数你富,我们可全指望着你脱贫了!”另一个也说:“就是,你们到我家去看看,直接开扶贫现场会。”

  卓雄洲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说:“男子汉大丈夫叫什么穷啊,我吃干的还能让你们喝稀的吗?

  “老卓,你还跟当年一样讲义气!我还以为你早把我们忘了呢!”战友说。

  卓雄洲深有感触地说:“哪能呢,我还记得在部队过中秋节加菜,我们俩抢红烧狮子头呢!”

  战友们都说:“胃亏肉啊,对对对,我们点一个红烧狮子头,怀怀旧吧!”于是大家起哄:“服务员,加菜!”

  九妹应声而到,一听他们要红烧狮子头,傻了眼:“狮子头?什么狮子头?谁敢吃狮子的头啊?”可是卓雄洲他们仗着酒性执意要让饭店做,九妹只好跑去找双扬。双扬好不容易才抽出身来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吃会儿团圆饭,但中间不时地需要出去照应。九妹跑来的时候,她刚忙完一头打算回包房去,听九妹说完,老大不高兴,说:“我这又不是上海餐馆,叫他们坐飞机到中南海吃去。”

  九妹着急:“他们都喝高了,你去看看吧……”

  双扬皱紧眉头,冲九妹没好气地说:“你来叫了我八趟,我还团不团圆了?”双瑗又跑了出来,着急地说:“姐,你要是不看着,哥又要耍酒疯了!”双扬无可奈何,说:“双元就这点出息,又没量,又要喝!”说着和双瑗一起回了包房。九妹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招呼卓雄洲他们。

  卓雄洲一听上不了狮子头,很不满意,说:“我们吃的是888 的套餐,连包房都没有,让我们在这儿将就!加个红烧狮子头还没有,你们是怎么开门做生意的!”

  九妹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陪笑脸。正在这时候,双扬两颊飞红地走过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怎么了?没有狮子头就不能开门做生意了?”等到她看清楚卓雄洲时,颇感意外,不禁问:“怎么是你?”她立即对身边的九妹耳语一阵。九妹有点吃惊地看了双扬一眼,匆匆走了。

  卓雄洲也认出了双扬:“真是够巧的,这是你的店?”

  双扬笑容满面:“对呀,以后经常来捧场吧。”说完向饭店的厨房走去,不一阵就亲自给卓雄洲他们送来一碟鸭脖子,热情地说:“趁这个空档,各位尝尝我们这儿的招牌菜,看看好不好吃,就算我请客!”双扬说完正准备去离开的时候,卓雄洲的战友嚷嚷起来:“……既然是老相好,你们就喝一杯吧。”

  卓雄洲一听,急了:“胡说什么呀你们,几小时以前刚认识……”

  战友不依不饶:“那就更得喝了,那叫缘分。”

  双扬看看卓雄洲的尴尬样,笑了笑,爽快地说:“当然可以。”把桌上的小杯白酒放到啤酒杯里,说:“你们当过兵的人最喜欢这么喝,叫什么深水炸弹,对不对?”又看了卓雄洲一眼,说了声“我先干为敬”,将酒一饮而尽。大家都起哄鼓掌。

  卓雄洲看双扬这样爽快,没有办法,也只能照着她的方式干了一杯,但他已经有点不胜酒力了。双扬看出他的力不从心,善解人意地说:“你还是随意吧。”说罢风风火火地走了。

  卓雄洲的战友看着双扬的背影正要说什么,一个人向卓雄洲递上来一张歌单,说:“老板,趁着菜还没来,点支歌听吧。”卓雄洲连看也没看,说:“小曲好唱口难开。算了吧,要点我就要军乐队。”那个卖唱的小头目听着觉得有些奇怪,说:“那价格就走远喽。”卓雄洲意外地问:“你还真有军乐队?那我就不问价,来嘛来嘛。”卖唱的小头目把一支衣衫随便的乐队领了近来,卓雄洲情绪高了起来,点了一首《打靶归来》。乐队奏起了节奏欢快跳跃的军歌,响亮的音乐声感染了许多人,卓雄洲更是忍不住站起来指挥乐队。

  乐队反反复复地奏着《打靶归来》,卓雄洲一直兴致勃勃地听着。这时九妹跑了过来,打开两个饭盒,放在卓雄洲面前,说:“红烧狮子头,趁热吃吧!”卓雄洲有些奇怪:“怎么盛在饭盒里?”九妹说:“这是我们老板让我搭计程车去上海餐馆买的,还是双份呢。”卓雄洲问:“你们老板用这种办法留住了多少回头客?”九妹摇摇头:“从来没有过,可能是她今天高兴吧。”战友们又起哄:“老卓,还是你有面子啊!”

  卓雄洲骂道:“他妈的,又拿我开涮。”

  久久饭店外面的吉庆街今天也是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大排档摆了整整一条街,烤肉串的,炸臭豆腐的,喝啤酒吃花生米的应有尽有,擦皮鞋的大嫂、卖唱的小姐穿梭于人群中。在居委会的门口,是一家大型露天茶馆,这里有唱戏听戏的,但更多是到这里来打麻将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双扬和双瑗并肩在这样的繁杂和喧闹中走着。团圆饭已经吃完了,兄弟姐妹们都各自散去,只剩下她们了。双瑗看着周围的环境,叹了口气。双瑗已经习惯了这样故作深沉了。主持人都期望着能够练就自己的风格,双瑗希望自己的形象是清纯却有深度、和蔼而又一针见血,所以她留着披肩直发却说着鲁迅风格的话。她这个样子让双扬觉得很可笑,但双扬不会跟她讨论这个问题——双扬什么问题也不想和她讨论,因为双瑗仿佛明白所有的道理,知晓、全部的理论,可是惟独不理解生活。生活不是那么简单,不是那么容易下判断得结论的,更不是人们真正能够把握预测和改变的。双扬知道这一点,因为她自己为生活付出得太多。

  双扬问:“又怎么了?”

  双瑗说:“生存条件实在恶劣,你那里是醉鬼让人奏了20遍《打靶归来》,整条街是油烟滚滚,这边更是麻将大战,一闹就是一夜,怪不得周边的老百姓投诉你们扰民,政府还要取缔你们。”

  双扬满不在乎:“又不是没取缔过。取缔本身就是做广告,我告诉你,吉庆街的名气大,都是取缔的功劳。”

  双瑗看着双扬,认真地说:“扬扬,我觉得你应该站在主流文化一边,可你看上去更喜欢这里的乌烟瘴气。我知道如果不是今晚聚餐,你又要在街边卖鸭脖子了。”

  双扬梗了一下脖子,说:“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双瑗又叹了口气,说:“可怕就可怕在这儿。”双扬不想继续这场讨论了,一言不发,双瑗继续拿着主持节目的强调批判着吉庆街,奉劝着双扬离开这个地方。双瑗这段时间正在筹划准备曝光吉庆街大排挡的扰民问题,今天晚上既是预演和练习,又是对她姐姐的“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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