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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子闲话,呼延鹏就起身告辞了。临走时,呼延鹏说,那我就不问你先生的病情了,省得你烦,但是你也不要想太多,生命有时会很脆弱,但有时也会很坚强。没想到这两句话却让槐凝的眼圈红了,她看着地板说,谢谢。

  呼延鹏回到住处时,有两个陌生的男人在门口等他。进屋以后,他们说他们是公安局的,随后告诉了呼延鹏一个惊人的消息。

  其中一个微胖的警官对呼延鹏说,昨天下午,法学院院长屠兰亭在家中自杀身亡。他留下一封绝命书,其中最重要的内容是他认为呼延鹏发表在报纸上的报道《司法界还有没有“净土”》一文是对他的人身攻击,他将以死讨回清白与公道。另一个警官插话说,屠兰亭的家属已经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追究呼延鹏的刑事责任。如果呼延鹏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写的报道属实,便有间接杀人的嫌疑。

  毕竟是人命关天,呼延鹏当即就被吓傻了。

  案情进入调查阶段,呼延鹏首先想到的还是徐彤,但是这一回徐彤又找不到了,他的手机虽未报停,但始终没有人接听。而法学院里在耶丽亚台风登陆那一天见过呼延鹏的人,说话全部变换了口气。学院组织部贾部长说他接待呼延鹏只是正常接待,除了介绍学院概况之外,并没有提供有关院长屠兰亭的任何私人资料。监狱法系系主任胡教授说,他是跟呼延鹏说过自己曾经送书给屠院长,但他强调他当时已经做过解释,那就是他送书时已表示连同书里的内容一并送给了屠院长,也就是说如果屠院长自己的著作中引用过他的若干观点的话,他是完全认可的。

  海归派高矛则是一个情绪化的人,他说呼延鹏他以为他是谁?为什么都不采访我就把我的事登了出去?我跟屠院长联名发表学术论文关他屁事?他有什么权力说三道四?我回国来的时间不长,在法学界毫无根基,身体不好患有慢性肝病,老婆又没有工作。屠院长虽说对我没有提携之恩但也算是处处照顾,他的死让我深感内疚。

  办案人员还走访了其他相关人士,他们对屠兰亭的评价总的来说还是褒多于贬。也有人说得很实在,他们说即便是有人为屠兰亭做枪手,那也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每个人都面临着职称、位置、分房等一系列的问题,而屠兰亭处理这类问题算是尽了力,现在人都死了,谁还会去追究这些是非恩怨,也绝不会有人出面为呼延鹏做什么证人。然而,法律是讲证据的,没有人为呼延鹏说话,那他就真的是很麻烦。

  这样一来,呼延鹏便把最后的一点希望寄托在徐彤身上,他这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即便徐彤本能地想推卸责任,至少他可以证明是他为呼延鹏提供了采访线索。

  但是徐彤始终都找不到,似乎再一次从人间蒸发。

  最后,办案人员通过徐彤的手机号码找到了他,徐彤表示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压根就没见过呼延鹏,根本就不可能跟他谈到任何人的情况。至于呼延鹏打着他的旗号去法学院采访一事,也许是出于记者的职业习惯,他不想评价。说到屠兰亭的新书《当代中外行刑制度比较》中有他论文的影子,徐彤的解释是这样的:该著作属于公共教材,既然是教材,那就有一个资源共享的问题,而且以屠兰亭法学院院长的位置出版这本书,会显得更有权威性。

  呼延鹏在得知这一说法之后,惊愕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徐彤的形象终于在他的面前轰然坍塌,而且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掉进了一个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他反复跟办案人员说,他的确跟徐彤见过面,是在帽峰山补天阁。办案人员说你们文人就是大话多,又不是谈恋爱,哪有两个大男人跑到那里谈事的?你说出个茶馆酒楼来我倒相信。所以呼延鹏说的细节越多,人家越认为他在那里瞎编,呼延鹏说徐彤当时开一辆红色的切诺基,办案人员说我们分明看到他开一辆黑色的蓝鸟,徐彤说他一直开这辆车,从来没换过。总之办案人员的印象就是呼延鹏在讲故事,神乎其神。但徐彤给他们的印象很好,很稳重,又是资深的律师,每句话都显得很有分量。

  而且办案人员说谁看见你们在一块了?呼延鹏说你们可以去电信局查我们的通话记录,至少这可以说明徐彤在撒谎。办案人员说我们为什么要去查通话记录,难道你还教我们办案子不成?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们通过电话也不能说明你们见过面,见过面也不能保证说过什么没说过什么。

  令呼延鹏一时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徐彤要兜那么大的圈子把他装进去?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此时此刻,没有人想知道呼延鹏的内心感受是什么,也没有人想跟他一起破译他心中的种种疑团。现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屠兰亭在他寓所的洗手间内割腕自杀身亡,还有比人命关天更大的事吗?!

  沈孤鸿是在他办公室的大班台前看到呼延鹏被刑事拘留的消息的,消息登在报纸的神州瞭望版上,标题是醒目的黑体字,并配有呼延鹏的一张3寸的正面免冠照片,照片下是关于他的简介。

  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在他大学毕业之后就发展得一路顺风,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工作岗位都是一个精彩并且得宠的人物。在他的新闻生涯中也一直是以正面、积极、正义的形象出现的。

  可以说,呼延鹏被捕的消息让许多人无比震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口无遮拦必然会导致祸从口出,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教训,或者对于他的成长也会很有帮助。

  对于沈孤鸿来说,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所以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表情来,他只是对着这一张年轻的面孔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你终于可以闭嘴了。”沈孤鸿把报纸扔在桌子上,他想,这件事发生得天衣无缝,自然天成,而且跟翁远行一案毫无瓜葛,就算是呼延鹏明白这是徐彤有意坑他,他又能说出什么来呢?!谁叫他这么容易就跳进陷阱的?

  其实,徐彤跟他沈孤鸿之间是没有任何交易的。只不过徐彤是个明白人,他在法学院所过的憋憋屈屈的日子才是他真正的人生导师。为什么低调几乎是所有成功人士的座右铭?那就是因为任何好处包括名利在内的一切好处都喜欢闷声不响的人,这是常识。当年在翁远行的案子上,徐彤的风头也太强劲了一点,所以他付出了外人所不知道的代价。就算他无怨无悔,那种受人接济的日子他也过够了。所以当沈孤鸿派人去把徐彤的律师证还给他时,他就知道他应该怎么做了。

  据说呼延鹏目前被关押在本市条件最差的一个看守所,沈孤鸿心想,这绝对不是他所能做到的,他还远不是一个一手遮天的人。要怪也只能怪现在的治安案件有回升的趋势,尤其是抢劫和黄赌毒案,抓了一大批人总得有地方安置他们。所以这回呼延鹏可能会受点罪,不过年轻人受点罪真的是没有什么坏处。

  就在沈孤鸿坐在他的办公台前松了一口气的当口,徐彤也在他的律师事务所的落地窗前看到了呼延鹏被捕的消息,尽管是在意料之中,但他仍然感觉到他的心被什么东西用力地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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