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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世博看了芷言一眼,转身离去。事实上,他的脑袋里混乱如麻,所发生的一切细节都已经模糊不清。他也只能按照芷言说的去做。

  这一则带有好莱坞式传奇色彩的新闻不可能不引起轩然大波。电视台的人得知这一消息之后,都说从来不知道叶丛碧有什么哮喘病,年年体检人也是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发病死了?这太不可思议了。叶妈妈解释说,丛碧的确从小就有哮喘病,只是一直坚持吃中药,病情也就控制得还可以,再说现在找一份工多难,竞争多激烈,谁敢承认自己有病?丛碧每回去看中医,也都是化妆化名开的药。但是就算她有这个病,发作了也不至于死在别人家里,肯定是报120报晚了,才会回天乏力。叶妈妈的亲属一个个都骂她笨,说你怎么知道不会是谋杀?借着丛碧发病,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啊。难道那个有钱佬真的会娶丛碧吗?你发大头梦都不要发得这么离谱。

  叶妈妈被说得没了主意,就真的去了公安局要求立案侦查,公安局说,立案要有依据,必须先对叶丛碧的尸体进行解剖,确认她是不是被谋杀。叶妈妈没办法,就同意了法医做尸体解剖。

  新闻记者一天一天地堵在银行的门口打探消息,他们怎么会相信叶丛碧仅仅是庄芷言的客人?这不是太可笑了吗?庄世博跟他的老婆分居,他所居住的小区保安都见过他跟叶丛碧出双入对,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庄芷言的托辞只能是姑妄听之,必定另有隐情可供大众消遣。王行长对这样的局面很是生气,说庄世博真的是到外地出差去了,你们再等下去毫无意义,而且他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由公安局去查,你们不要乱猜乱写。银行方面见王行长发了火,就多派了保安严防死守。

  至于银行内部,当然也是议论纷纷。郎乾义的心情比较舒畅,当晚就和屈爱春去喝酒,郎乾义道,庄世博那么一个聪明人,怎么就闹出一个大头佛来?屈爱春道,中国的事,有时候还真不是比谁更聪明,而是比谁更平庸。郎乾义道,你说得对,我也最讨厌他总是喜欢出其类,拔其萃,就他与众不同似的。屈爱春叹道,每个人都是被自己的优点杀死的。郎乾义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挺同情他的啊。屈爱春不以为意道,我同情他干什么?

  庄世博请了假之后,买票去了敦煌,倒不是想寻回他少年时代的考古梦。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是移情别恋,过去的梦想在今天看来,既不着边际,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和伟大,更何况彼时彼刻也没有了那份兴致。只是他觉得,恶劣一点的自然环境会让人的情感和神经都变得粗粝和麻木一些,这样或许对他是有好处的。

  叶丛碧的尸检报告终于出来了,结合叶妈妈提供的看诊病例,叶丛碧属于外源性哮喘,对于致敏源非常敏感,而在她的胃里发现了鲜笋的残留物,但鲜笋磨得极细,估计是在汤羹里,所以使患者难以发现而吃了较多。法医说对某些人的体质来说,鲜笋的毒性是很大的,叶丛碧的情况很可能是食物引发的哮喘,症状也会来得相对激烈和凶猛,而哮喘急性发作时,支气管出现严重的慢性发炎,使周围的小型肌肉对发炎的反应过度敏感并且产生痉挛,导致严重的呼吸困难。

  这时的患者应该立即吸入支气管扩张药物,但对于非常严重的哮喘发作,定量气雾剂实际上是不管用的,必须马上接受医生的治疗,输氧和打肾上腺皮质素,稍有犹豫都可能延误抢救的时机。但是叶丛碧身上没有一点他杀的疑点,脖子和胸口的一些抓痕也只是感到气闷时她自己抓伤的。至于说到报120是否及时的问题,对于没有医学常识的人来说很难强求,而且庄芷言一再解释是叶丛碧自己不让报120的,她说自己能缓过来。

  不过尸检又有另外一个发现,那就是叶丛碧已经怀孕了。

  尸检没有问题,公安局不予立案。

  但是丛碧已有身孕的结果,大大刺激了叶妈妈,她坚信亲属们的分析是对的,女儿有了身孕,男朋友又不想结婚,他怎么可能不延误抢救时机呢?于是叶妈妈找了律师,使得该案成为刑事自述案件。

  一连数日,阴雨蒙蒙。

  深灰色的天空沉得很低,仿佛没有楼房和树木,它就会像一块破布那样塌下来似的。下班之后,净墨决定去探访叶妈妈。

  境由心生,以前净墨到这里来,真不觉得这座简易楼是如此的破败、残旧,随着木质楼梯的吱嘎作响,净墨的心境更加沉闷。丛碧的房间里一切如故,但是一切又都失去了生机,呈现出喑哑、空洞的气息。桌上放着一张丛碧放大的照片,她身穿一件白衬衣,脸上露出只有新闻女主播才有可能具备的经典笑容,那便是似笑非笑,端庄美丽。但是黑框赫目,又让人感到极大的压抑。

  叶妈妈抱着净墨哭了,她说道,我早跟她说过,不如跟着你一块好好过日子,也不会出这样的事。净墨无语,心想,在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早知道?人只要活着就会起心动念,又有谁会想到波澜不惊的好处?叶妈妈又道,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大堆亲戚过来吵过一轮以后,散了,走了,再就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所以叶妈妈抓住净墨的手不放,说只有你才是好人。

  净墨问道,那个叫庄世博的人没来看过你吗?叶妈妈无奈道,他们好的时候都没来看过我,现在还不是有多远走多远,哪里还会来看我?净墨道,可是他们毕竟好过啊。叶妈妈道,好什么好,如果是你,丛碧她还会死吗?

  屋里的灯很暗,但也看得见叶妈妈的头发是花白的,她这样一个爱美和自我的人,所有的寄托和希望都在女儿身上,面对巨大的打击,她有一点痛失至亲之后才会有的灵魂出窍般的醒定和神经质,却又早已不记得自己的存在。净墨的伤感油然而生,他说道,叶妈妈,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帮你做点什么。

  叶妈妈道,你来得正好,不然我想来想去也还是会去找你。净墨道,什么事?叶妈妈道,丛碧的官司,律师说了好几次要证据,可是我整不了丛碧的东西,一进她的房间就只会哭,一直哭到昏天黑地。净墨道,那我来整理她的遗物,对律师有用的东西我会放在一边。叶妈妈道,你真的不忌讳吗?净墨勉强笑道,我没事。叶妈妈又说了一遍,早知道,就跟你一块好好过日子。

  净墨在丛碧的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他想,爱情为什么没有生死呢?如果爱情也会死去,那人是不是会轻松很多呢?

  自分手之后,净墨始终都在跟自己作斗争,他希望能把跟丛碧在一起的短暂的感情之事放下,但他好像根本做不到,尽管他表面上还是那么散淡和不羁,但他一直都能感觉到内心深处那种不弃不离的隐痛,以至于听说丛碧过世的消息时,整杯的热咖啡打翻在自己手上,可他既没感到烫,也没感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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