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欣 > 你没有理由不疯 | 上页 下页


  再比如,谷兰爸爸老战友的小孩子曹正军,公安局重案组的组长。他因为倒车牌赚钱给检察院抓了,还抄了家。但公安局出面保他,说没他好多大案要案破不了,你们先放人吧。

  人放没放还不知道,但正军作为个人的价值是可以肯定的。

  谷兰医学院的同班同学湘莲更绝,找了个黑人,远嫁非洲,说是一个酋长的儿子,家里除了钻石就是珠宝,这一座座金山诱惑着湘莲远渡重洋。但实际上那人穷得叮当乱响,不但有老婆,还有三个孩子,湘莲即便是肯做妾,还要容忍丈夫的三朋四友,据说他们的风俗是好东西应该共享。

  最后湘莲当然是历经磨难地回到了祖国的怀抱,但她写了一本书,成作家了,也不亏。

  多刺激。

  比起他们来,谷兰觉得她和卫东跟没活似的。而沉闷的生活同样让人疲惫不堪。

  现在她豁然开朗了,就是因为她没有疯,在这样一个时代人怎么能不疯呢?犹如奥运会的口号,重要的是参与。你都不能投身到这个时代中去,你怎么会快乐呢?

  女人的内心,其实都是不安分的,只不过取决于觉醒的程度。谷兰就是一个悟性高的女人,同时又是行动派。决定过新生活以后,她做了一点准备。

  先去保姆介绍所挑人,卫东反对道:“你看我还不够闲吗?”谷兰道:“你闲,也没看你做家务。”卫东道,“你做就是了,你随时吩咐,无非做饭接孩子。”“你就不能想点有意义的事?”“我现在就是不知道做什么事有意义。”“炒股吧,拿五万块钱出来炒股。”卫东惊道,“小彭的话你也当话来听?他初中都没毕业。”谷兰平静道,“你炒不炒?你不炒我炒。”她真不是为了钱,她希望改变卫东。

  “那还是我来吧。”卫东道,“我得先热身,熟悉一下这一行是怎么回事。”其实他心里觉得这种事不是正经人干的,而且怎么能让女人去炒股呢?!

  谷兰跑了两次介绍所,都没有挑到合适的保姆,她留下了较为苛刻的条件和自己的电话号码。

  一旦意识到曾浪费过生命,谷兰便觉得自己在日日凋敝。年华如水,她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即将跨过四十的女人,每天过着重复的日子,在领药处的小窗口前渐渐老去。难道她就这样终其一生?

  这太可怕了。她一晚上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包括那些久未联系的同学和朋友。他们说,你终于走下神坛了,我们可都是些下三滥的聚会,你也肯参加?

  握着话筒,谷兰勉强笑着,说一些大大咧咧的应酬话。这不是她,她很清楚,从小到大,她始终是一株空谷幽兰。然而人离不开环境,这个时代已不需要淡雅、幽香。

  当然,此时此刻,谷兰还不知道疯狂的代价。

  周末的晚上,谷兰准备去参加同学会,卫东奇道:“你不是从不参加这种会吗”谷兰心想,那怪谁,整天守着你,身上都快闷出霉点来了,幸亏小彭无意间的提醒。她一边挑衣服,一边提醒卫东,“我看你也该去外经委主任家拜拜了。”卫东叹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春节前去拜过,三个老总撞在一起,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合并的事迟迟不能落实,卫东的心里也很急。春节是个比较大的借口,素日不怎么溜须拍马的卫东,也只能硬着头皮跟领导联络感情。家里的礼品柜里,有一棵躺在金丝绒玻璃盒里的野山参,号称有几百年了。本来卫东想父亲过生日的时候送给他老人家,现在也只有拿出来派急用。离春节还远远的,卫东就提着野山参去领导家,没想到在楼梯口碰上土畜进出口公司的总经理,两个工人跟在他身边,抱着盆栽金橘和一些土特产,吭哧吭哧地爬楼。

  两个人碰面,心照不宣,手又都提着“罪证”,脸上自然是拉不出屎的表情。接下来共同到了领导家门口,没等按门铃门就开了,卫东以为最近新出了感应门,却见领导的夫人正送玩具进出口公司的老总出门口,一张脸笑得菊花灿烂,想必也是送礼送到点子上了。

  谷兰脱掉睡衣,三点式地套一条黑色无袖的衣裙,微锁眉头道,“总之你不拜,别人可要捷足先登了。”卫东帮谷兰拉拉链,像拉皮箱的拉链一样木然,“我再想想吧。”他说,随后又心事重重地倒在床上发呆。

  参加了一回同学会,谷兰才知道,这并不是翻陈糠烂芝麻的叙旧会,而是非常现代的信息会,交易会。杀入股市的同学大谈金融形势,具体告诉你个股的行情;官场上来的同学作政治报告,外加红墙秘闻;商业方面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谷兰暗中责备自己,真是任何时候都不能脱离群众。

  这时,她听见有人在大声招呼她,仔细一看,是金萍。金萍分配在铁路医院药局,谷兰偶尔能见到她,两个人关系尚可。金萍拉谷兰坐在自己身边,没遮没拦道,“你这条裙子今年都过时了,今年流行短裙。”谷兰看看金萍,果然穿着短裙,黑丝袜,挺精神的,发型也新潮、别致。金萍道,“我现在只穿名牌,头发在名流理发馆打理。”谷兰道,“你老公发财了?!”金萍道,“发劈柴!我自己挣的。”“你辞职了?!”“辞什么职啊,药房是最好的淘金战场。”谷兰不理解,一脸的茫然。金萍点拨她道,“药房每天面对多少病人或病人家属,他们都是顾客呀,你销售什么他们都愿意买,当然不是鞋子、袜子,像太太口服液呀,磁性健康枕呀,护肤化妆品也行……”谷兰道,“他们要是不买呢?”金萍道,“你就说,药没了,仓库保管员不在,下午再来。”谷兰脱口道,“这不是坑……”金萍笑道,“没这么严重,靠山吃山,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上回我去买工具书,搭了两本菜谱;改装管道煤气,必须买指定名牌的煤气灶,原先那个好好的就送人了。要你那么有骨气?!”谷兰觉得也是,搓着手指头道,“我也没什么关系,连出厂价的鞋子袜子都搞不到,就别说什么太太口服液了。”金萍两肋插刀道,“我有的是关系,等我一有提成高的东西,就打电话告诉你!”谷兰感激地点点头。

  同学会上,谷兰还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就是热心的同学介绍给她一个保姆,第二天就可以带到她家去见工。

  回到家以后,谷兰把这一消息告诉了雅眉。雅眉也很高兴,她今年七岁,也是那种大家司空见惯的小大人,隔壁周主任的儿子周周,跟雅眉同班,有一回考试考砸了不敢回家。”我爸爸会油煎我的。”他对雅眉说。雅眉陪他到晚上七点,满面愁容。谷兰出门找女儿,看见他们俩站在大院外的水泥管附近,雅眉对周周说道:“做人是这样的,好艰难的,你都要面对现实……”本来谷兰真是一肚子气,听了这话变成哭笑不得。

  新保姆名叫小红,是个胖嘟嘟的河南姑娘,动作慢一点,但还算老实、仔细。

  谷兰在雅眉的房里架了一个折叠床,雅眉可能是在家寂寞得太久了,忙前忙后地带小红熟悉情况。

  经过金萍的指点,谷兰才发现本药局的司药、药师,都有销售提成的现象,各科医生开的处方单里,偶尔也会出现花生油、洗发水的品牌,只不过她以前没注意就是了。药局主任是个老好人,开会的时候居然说,大伙适可而止,别叫我太为难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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